云顾言走了之后,我央求严婶教我做一些基本的家务,例如洗菜或者是浣衣。起初,严婶说什么都不肯,后来见我态度坚决,就勉强答应了。
严叔每天都会和村里的壮丁上山打猎。若是猎到好东西,先要供到村西的山神庙里去,剩下的,才能由猎户各自分了带回家。
这天,我跟严婶正在院子里面掰玉米,村里的猎户忽然冲进来,高声喊道,&ldo;严婶,不好了!严叔让豹子给咬了!&rdo;
严婶吓得打翻了手里的竹篾,我连忙扶住她,转身问那个猎户,&ldo;人在哪里?&rdo;
那个猎户向外一指,&ldo;在村里的刘大夫那里!&rdo;
我和严婶急急忙忙地跑到刘大夫的家中,猎户都围在床边,床上传来严叔的呻吟声。严婶拨开人群挤进去,我紧跟在她的身后。只见躺在床上的严叔右腿有一大片的血迹,刘大夫正在小心地为他处理伤口。
&ldo;老伴儿啊!&rdo;严婶扑到严叔的身上哭泣,严叔拍了拍她的背,勉力笑道,&ldo;我没事。&rdo;
刘大夫严肃地说,&ldo;老严,你这腿怕是好不利索了。&rdo;
我连忙说,&ldo;刘大夫,请您一定要帮帮严叔,花多少钱都没关系。&rdo;
刘大夫摇头道,&ldo;不是我不想帮,只是这伤太严重了,很难好全。运气好的话,能恢复八成,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翻山越岭了。&rdo;
严婶听了之后,立刻嚎啕大哭,周围的猎户也纷纷发出叹息声。猎户靠打猎为生,无法打猎,就无法养家糊口。这一来,等于断了严家的生路。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年约五旬的老翁和一个而立之年的青衣男子走进来。
我听周围的人喊那老翁村长,喊那男子王夫子。
村长先是上前查看了一下严叔的伤势,然后摇了摇头,&ldo;老严,你这伤,以后怕是无法打猎了吧?那香火钱……&rdo;
一个年轻的猎户说,&ldo;村长,严叔都已经伤成这样了,香火钱不能免吗?&rdo;
村长还没开口,那个姓王的男子抢先道,&ldo;不行!这么做会触犯山神,你们不怕疫病了吗!不能因为一个人,让全村跟着遭殃!香火钱不能断!&rdo;
现在疫病是徽州人心中的洪水猛兽,所以众人都沉默不语,纵使知道不妥,也无人敢反对。我仔细打量那个王夫子,见他体型膘肥,额头高亮,手背也不像一般百姓似的粗糙,反而光滑细腻,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平日里又吃的好的人。
我讥讽道,&ldo;严叔平日里都按时供奉香火。若是按你所说的,真有山神庇佑,那今天严叔上山打猎的时候,就不会伤成这样了吧?&rdo;
几个年轻的猎户纷纷点头,那个王夫子忽然叫嚷起来,&ldo;我们村的事情,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插手!妇道人家懂什么?&rdo;
&ldo;我懂的是不多,但严叔现在需要好好静养,交不起香火钱。&rdo;
&ldo;交不起?那就拿房子来抵!&rdo;
严婶扑过来,拉着王夫子道,&ldo;不行啊!那是严家祖上传下来的祖屋,绝对不能动啊!王夫子,请您多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把香火钱补上。&rdo;
&ldo;不行!明天就是举行仪式的日子,每家每户都得交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到时候如果少了钱,山神发怒,让村里人得了疫病,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村长,你说呢!&rdo;王夫子转向村长,村长犹豫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严叔,没有马上回答他。
王夫子加重了语气,&ldo;村长,离这里不远的石头村因为疫病,刚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了,我们要是惹怒了山神,那就是下场!&rdo;
村长索眉,犹豫了再三才说,&ldo;就这么办吧。&rdo;说完,转身匆匆地离开了。王夫子瞪了我一眼,又看向床上的严叔,撂下一句话&ldo;记得明天准时交钱!&rdo;之后,也气定神闲地走了。
恶人当道,好人遭殃,这几乎已经是如今这世道的真实写照。
严叔还不能乱动,所以暂时安置在刘大夫的家里。严婶跟我回家,一路走,一路掉眼泪。
以前我在姑苏之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未曾体会过穷苦人家的艰辛。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来得太容易。我从未被生活所迫,也从未因为生活而失去什么,更不要说为了一份莫须有的香火钱,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拿出去抵债。
我之前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所以我才会在方重拿走我几乎所有财产的时候,淡定自若;在宋清流与我商定贡锦一事时,自以为是地拒绝;又一味地坚持自己是对的,是正确的,不肯对现实让步。
方重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全是为了我。因为这样真实的世界,这样阴暗的一面,他从来都不让我见,所以我才天真,才无知,才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ldo;别哭了。&rdo;我拉住哭泣的严婶,把手上的玉手镯退下来给她,&ldo;明天不要拿祖屋去供奉山神,拿我这个手镯去吧。&rdo;这是我从姑苏带出来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ldo;这可万万使不得!&rdo;严婶又把手镯推回来,&ldo;我不能要。&rdo;
我硬是把手镯塞进她的手里,&ldo;虽然我不信什么山神,也觉得根本不应该供奉山神,一切都是那个王夫子搞得鬼。但眼下我没有任何的证据,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先把香火钱交上,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再说。等顾言回来,我们再想办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