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鱼肚白尚没有清晰,更夫踉跄走在宛丘城道上,心不在焉地打过四更。忽然,一阵旋风袭来,疾疾的马蹄声要震碎更夫的耳膜,更夫回头一瞧,原来是中军马队!随风舞动的披风像是漂浮的乌云,更夫还没来得及揉亮眼睛,厮杀声便响起,一颗沾满鲜血的头颅滚到脚边。更夫起初没细看,用脚一扒拉,吓得甩掉打更物什,脚底生风去逃命。
杵臼挥舞着长戟,将王位失去的懊恼尽情发泄在与之对抗的叛军身上,带着五百精兵围剿负隅顽抗的三十来人。杵臼杀红了眼,全然不顾坐骑上的叛军死去多时,只疯狂地刺向尸体,宣泄着不满,直到力气殆尽。
&ldo;主公,事已至此,还是回宫复命,静观其变吧!&rdo;元良劝道。
杵臼眉头紧锁,半晌才缓过心神,命人割下叛军首领首级,回宫内复命去了。
子跃端坐于殿中,之前的忐忑与谦让消失彻底。现在,他是新君,陈国的一切都由他做主。面对堂下跪着的陈完,子跃如何肯放过:&ldo;来人,将这一众逆臣贼子斩首!陈完暴尸三日,其族人男丁无论长幼,一律殉葬!女眷充军变卖为奴,永不许回都!&rdo;
杵臼听着满堂人群的凄厉哭喊,心里的压抑总算减轻,获得不少快感。陈完垂下眼睑,也不求饶,清冽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子林看着尤为不忍,陈佗孽债已用命偿,何必伤及无辜,于是道:&ldo;且慢!大王,臣弟以为逆臣当诛,但陈完不可杀!&rdo;
&ldo;这是何故?&rdo;子跃蹙眉,新上任,也不得不先听子林把话说完。
&ldo;陈完尚未成年,虽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想来其父行状,他知晓甚少。且陈完恭俭谦和,晓义知礼,享有清誉,若重责至此,恐国人有所怨言!&rdo;子林惜才,不想陈完就这样死去。
&ldo;大夫所言差矣!&rdo;杵臼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子林一眼,反驳道,&ldo;你我虽是兄弟,亦是朝臣,不该顾及私情而不辅佐国主。有其父必有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若纵他,便是纵虎归山,你如何能保他将来无反心?&rdo;陈完听着杵臼的话语,冷笑不理,反倒凄切地劝慰子林:&ldo;谢三哥为我求情,父债子偿,陈完已无求生之意。&rdo;
子林再次劝谏:&ldo;王兄,即便陈完有罪,其族人何罪之有?陈佗夺位之时,尚未对吾等族人赶尽杀绝‐‐&rdo;
&ldo;大胆子林,你岂可将新王与逆贼相比!&rdo;杵臼打断申辩,抢白道,&ldo;你今日这般保全陈完,莫非与之为同党,对王兄心怀不轨?&rdo;
子林全没料到杵臼能说出这番薄情寡义话,不可置信地盯着杵臼,一字一句反驳道:&ldo;季弟,在你心内,哥哥就是这般不堪?&rdo;又看子跃面无表情,不作任何正面答话,悲从心起:&ldo;王兄,你若是信了,子林还有何话可说?&rdo;
冉酉看着心焦,趁杵臼还要多嘴之际抢占先机,假意怒斥子林:&ldo;大夫委实有些莽撞!遥想文公当年对你们兄弟几个哪一个不是百般疼爱?大夫怎可质疑手足情谊!若老臣没记错,昔年陈完便是文公最疼惜的孙儿!今日陈佗之罪已然不可恕,不如就让陈完死个惨烈,到地下向先祖去辩驳吧!&rdo;
明仓见冉酉搬出陈文公,知道其意在保住陈完与子林,于是也接话说道:&ldo;老臣掌管太史业已数年,常感念先君们辛劳。陈国今日之荣,无一不是仰赖先祖福泽庇佑。臣尝闻,逆于祖先之子孙必为先祖弃,以吾王之仁心,想来必不会悖于九泉之下的文公。&rdo;
明仓的表态使得朝臣中保陈完的人都出来请命,子跃纵然想一意孤行,却也不能太过,只能就坡下驴:&ldo;太史大人苦心一片,替寡人周全祖孙天伦。但陈完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陈完废太子封号,监禁十月,永不录用,族人城防劳役三年。大夫子林,殿前失言,监禁三月,禁足一年,非诏不见。&rdo;
太史明仓以年迈为由,请辞回归故里,获准。子林听罢大王发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但是对于曾经信任的弟弟杵臼却有了很深的隔膜,兄弟情谊自此再不复往日。
夜半时分,明仓正欲收拾行囊,欲天明离开是非之地,元良却带着重金悄悄来谢。
&ldo;大人一路多保重,主公陪大王宴饮,不便过来相送。&rdo;元良将包袱放在桌上,随即又暧昧地说道,&ldo;在下倒是羡慕先生,能衣锦还乡,尽享清福,不知元良何时才能有这等的福分。&rdo;
明仓将包袱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蔑一笑,话中有话地说道:&ldo;大人跟在杵臼大夫近前是知晓他脾性的,与虎谋皮滋味如何,其人自知。烦老弟转告,明仓已尽力而为,各自珍重。&rdo;
元良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明仓神色严肃,不像是什么戏谑之言,遂退了出去。明仓眉头深锁,似乎是有怎么解也解不了的愁。他唤来家奴家眷们,看着所有人都集中后,严肃地吩咐道:&ldo;即刻起,大家速速出城各自返乡,物什家件统统都不许带,想要活命,就必然要舍弃这些死物。&rdo;然后唤来子嗣,轻轻说道:&ldo;你带着至亲们前走,我随后赶上你们,万一没有追上,记住一条:离开宛丘,明仓后世子孙皆不准入仕陈国,就当这是老夫最后遗言。&rdo;他交代完,一个人揣上龟壳,悄悄去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