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骚马从好莱坞夜总会的包房心满意足出来,在大厅的躺椅喝茶,等候其他几位弟兄。那几位弟兄也真他妈能干,这么长的时间了还泡在包房,没见过女人?身子硬是铁打的——骚马正暗自嘲笑,忽听大门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反正闲着无事,他就过去瞧瞧。
大门处,一乡下农夫说要进来找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好莱坞夜总会!别说你乡下农夫了,就是衣冠不振也是不准入内的,故被把门的服务生拦住去路。
没什么好瞧的,骚马欲离开,却猛闻那乡下农夫口中吐出“田龙”大名——这是怎么了?骚马立刻返身,推开服务生问乡下农夫。乡下农夫说出找田龙的原由,骚马闻听脸色愀变,马上吩咐服务生快去把经理找来,自己也不管弟兄们在包房完没完事,通通赶出来,对大家宣布,所有认识司令的人现在立刻全部上街去寻找,务必找到田龙——骚马还悄悄吩咐一名弟兄去竹器藤编工厂,叫那儿的人也去找寻。竹器藤编工厂是极为隐秘的毒品中转据点,不能让无关之人知晓内情。呵呵!骚马这位特别联队队长现在称职了。
原来,是芝雅的母亲出事了。
骚马知道,芝雅的母亲就是副司令玛泰的母亲,也就如同田龙的母亲。这半个月来,田龙司令百事不管就是在芝雅母亲膝下尽孝道,她老人家要是出事了,田龙没在如何是好?
听那位乡下农夫说,上午田龙离家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好好的,中午突然心脏病发作,而且一犯病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其实芝雅母亲犯病是早晚的事,当她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去,她就已经死去了多半。只是田龙在她身边安慰,还有女儿芝雅牵挂,她勉强撑持着……今日,她一发病便凶险异常。
芝雅见母亲犯病非常严重,吓得一时不知所措,强制镇定自己给母亲喂了几粒硝酸甘油片剂,匆匆忙忙去找来邻舍乡亲,将母亲抬至清迈医院抢救。尤惜母亲心血管大面积梗阻,医院大夫也无能无力,下午二时许芝雅母亲追随儿子玛泰而去……悲痛中,芝雅想起田龙对她说过,有紧急事就去竹器藤编工厂或者好莱坞找他。故有近邻前去好莱坞寻找田龙一事。
田龙赶回家时,芝雅母亲遗体已经运回小院。芝雅跪伏在母亲身边,早已哭得死去活来,接连不断的打击已经让她完全崩溃,失去了理事的能力。好在邻舍乡亲善良热情,帮芝雅打理了丧葬诸事,田龙回来对众乡邻一一感谢,说阿姆去世丧事一定要办得隆重风光,花再多的钱也不要紧。
按照当地习俗,田龙以儿子的身份举丧行孝,同芝雅双双跪在芝雅母亲遗体前,哭泣哀悼。不认识田龙的乡邻皆暗暗称奇,这白脸年轻人是谁?怎么如芝雅母亲的亲生儿子一般不惜重金大办丧事,不但纸烛香油一应俱全,献果贡斋无所不备,甚至还从素贴山双龙寺请来众多高僧为芝雅母亲做法事,念诵大智渡经,超渡亡灵。这般声势浩大的丧事,在此地可谓空前。
倒是那牧鹅的婆婆知根知底,对众人解说,这位后生是芝雅姑娘的夫婿,芝雅母亲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大事操办岳母丧事是该当的。
田龙此时,没再考虑这农家小院的隐匿了。阿姆一死仅留下芝雅一个女孩子在世,自己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他想把芝雅送到弄桫镇,让莫英、旎娥与她为伴,日后再为她的前程打算。所以,这次田龙决心要把阿姆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让阿姆转世再投好人家——如果人死能够转世的话。
头七过后,田龙去了趟双龙寺。他要为阿姆还有玛泰兄弟在那焚香设堂,再请高僧诵经七七四十九天,超渡亡灵脱苦出难,不堕地狱之门。当晚,应寺庙主持相邀留宿在双龙寺。
是夜,田龙在双龙寺闲走。
双龙寺在素贴山山腰,周遭木古树密,庙内幽幽肃穆。一阵风过,竟有松涛呼啸,与钟磬敲声融会,令人心胸开阔,摒弃所有烦恼杂念。游走在曲径佛廊,仿佛又回到化龙寺的那一晚。前面僧舍有木鱼的敲声,声音细微却清晰,就好像敲在田龙的心口上一样。田龙不禁奇念顿生,循着慢雨点滴般的敲响,便走了过去……
前面是几株枝叶繁茂的佛诞树。佛诞树四时开花,花红似火,纣在绿色之间,仿佛菩萨的祥光瑞焰。佛诞树下是一排禅房,这是双龙寺为挂单伴侣准备的寝室,游方和尚,传经高僧,就住在这里。田龙来到一间僧舍门前,木鱼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他探头一瞧,口中忍不住“咦”地出声——屋内跌坐一纳衣和尚,清癯简朴,慈悲安详,那纳衣和尚不正是化龙寺珠玑禅语棒喝自己的无名高僧。
无名高僧闻声睁眼观瞧,见是田龙,也不惊讶,微笑说道:“施主,我们有缘哪!请坐——”
无名高僧虽无名,但在东南亚一带佛院庙宇却是佛门弟子皆知的得道高僧。此次,他被双龙寺方长邀请来讲经说道,不期与田龙再次相遇。看来田龙真的与佛有缘。
田龙对高僧说了在双龙寺替友行孝之事,颇受高僧赞誉,但俄顷高僧脸色一沉,话锋一转,说道:“施主,你身上的戾气太重!皆因你与我佛结缘深厚,上次对你棒喝实为敲醒你本性——今日看来,你陷入孽障太深,非我之力能够脱你苦海——你走吧,今日逢见已是你我缘尽之时,望你好自为之……”
田龙无意中在双龙寺见到这位能预知过去未来的高僧活佛,心内十分高兴,欲想向他求教诸多心结难事,哪知高僧厉色将他逐出禅房。田龙的一腔喜悦顷刻化为乌有。他步履沉重地出了禅房,沿着一条黑黝黝的小道蹒跚而行,走了一会,竟来到双龙寺山门,却与急匆匆赶来的骚马差点撞个满怀。
田龙立刻从忧郁忿懑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询问骚马夜半来找他发生了什么紧急事?骚马满脸惊慌,说大事不好,刚才巴寨基地传来十万火急的消息,阿德在返回的路上突遭一伙不明土匪袭击,身负重伤,恐怕已经熬不过几日了。田龙闻讯大惊,阿德可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亦是最可靠的兄弟之一,他若出事无疑自己头上的天塌了一半!也不再多想他事,丢下清迈的一切事宜,旋即带上骚马和其他几位手下,星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回巴寨。
三五日昼夜长途跋涉,过江穿林,翻山越岭,田龙风风火火回到巴寨。可还是已经晚了。整个巴寨基地举寨哀伤,素花白帐,纸人纸马,一片愁云惨雾,萧瑟凄凉。在巴寨,依然按照故国丧事风俗,阿德遗体被安放在一具黑漆棺椁,头前香烛,脚下一盏长明灯,两边肃穆排列着神情黯然的众弟兄——田龙抢上前去扶柩嚎啕痛哭,悲泣自己失去一支得力的左膀右臂。
痛哭良久,田龙方缓过神来,他要最后瞻仰一下阿德的遗容,尔后由他亲自盖棺,为阿德下葬——奇了?阿德的遗容如生前一般鲜活,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撇微笑,哪里像一位过世多时的死尸!田龙不禁疑窦丛生,再认真端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腔的心脏忽地“波波”急跳似要从咽喉蹦了出来。
棺椁内哪是躺着的阿德,分明就是他田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