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御之殿,尊主的新婚之夜,普天同庆之日,竟遭到了偷袭和前所未有的重创。火光烧红了顾行之的整张脸,他狰狞地环顾四周,全身的血液翻涌着,内心惊涛拍岸,杀气滔天。他万万没想到,过去那群俯首称臣,对他卑躬屈膝的缩头乌龟,那群自诩清高,坦荡磊落的名门正派!竟趁着他新婚之喜,放松警惕之际,一举攻上六御之巅,烧杀抢掠,食骨而欢。他的下属大多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很快被大卸八块,成了刀下亡魂,尸体堆成了小山,那些杀人者,肆意杀虐,在火与灼,怒与恨的煎熬下,那层由压抑,忍耐,仇恨,血腥混搅而成的虚伪皮囊,尽数剥离,露出嗜血的獠牙,尽情宣泄着复仇的快感!杀!杀光邪魔歪道!杀绝他们!人们呐喊!嘶吼!咆哮!在毫无抵抗力的一群人面前,做着自以为最正义凌然,最快意恩仇的事!从尸体上流出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河,被火焰炙烤而蒸发的血水升至上空,形成一团团暗红色的云,燕脂凝夜紫,翻墨簇雨声,大火过后是滂沱的血雨,带着腐烂和腥臭的味道,一边浇灭着火焰,一边宣告着绝望,一边控诉着现实,是某人内心的写照,更是今夜惨死亡魂的哀悼。“尊主,走吧。”徐子珉带着徐旭杀出重围,满身的血污加重了他一身的戾气,“双拳难敌四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顾行之嘴角挂彩,鼻腔内不住地涌出血泡,眼尾泛青,不知为何,从混沌世界回来后,他的一股真气始终滞留在体内无法爆发,他的灵力也只能发挥出平时的八分之一,在桑陌无法召唤的前提下,他多次九死一生,险些丧命。很奇怪,他为魔修,照理说混沌世界的魔气对他影响不大。很明显,对方这次有备而来,此战志在必得。夜尽天明,断垣残壁,一寸焦土一寸灰,撕杀早结束,或是根本不存在过,昨夜那场屠宰,只是单方面的清剿。顾行之的灵力尚未恢复,他的腿被打折了,由徐子珉背着,狼狈的逃窜到十四城郊区的一座义庄,这里早被荒废了,因为晦气阴森,所以人迹罕至。徐子珉放下顾行之,大口地喘息,他伤势不轻,不过一夜都在强撑,他见顾行之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只得继续硬着头皮清点跟随而来的幸存者。人数不多,大多死在了山上,还有部分被俘虏,剩下的,全在这儿。“尊主,还剩下三十二人。”徐子珉道。顾行之眸光涣散,似波纹般颤动不止,空洞而颓废地望着远处,茫然地喃喃:“山上共有一千九百八十人……”怎么就只剩下三十二人了呢?“他呢?找到了吗?”顾行之问。徐子珉沉默,无声地回应。顾行之继续喃喃,似在安慰自己,“陆思颜不会伤害他。”至少以目前的形式来说,沐风奕跟在陆思颜身边,性命无忧。“尊主,您清醒点吧!”徐子珉实在不忍心揭穿顾行之的自欺欺人,但又恨铁不成钢,“慕尘枫怕是与他们是一伙的!”方才的撕杀叫嚷间,徐子珉从那群正道口中得知夜袭六御之巅的始末,而这一切的运筹帷幄皆出自陆思颜的手笔!是陆思颜教唆慕尘枫勾引顾行之,待到成婚之日,宾客盈门,门禁结界解除,盛喜之下是不醉不归的陶情纵性,到时候趁着百鬼道松懈之际,全力攻入,直捣黄龙,可以大杀四方,旗开得胜。事实也是如此,顾行之损兵折将,落荒而逃,他最爱的人,也成了百鬼道口中的叛徒,多么讽刺。然,事实不尽如此,他们的挑拨天衣无缝,唯独忘了一个大前提——慕尘枫是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的沐风奕。果然……陆思颜与他一样,没将沐风奕重生的真相公之于众。不过,百鬼道其他人不知道,对于慕尘枫与陆思颜的过去,他们本就颇有微词,如今遭到夜袭,几乎全军覆没,叫他们如何不恨不怨,都是野性难驯的亡命徒,跟着顾行之,有求快活,有求恣意,为尊主身先士卒,不过头点地,但是被一位靠卖屁股上位的小相公算计,着实让人愤懑。低靡的士气和不满的情绪在仅剩的人群中不胫而走,大有弥漫之势。顾行之曲膝坐着,他在调整内息,催动灵力,可一切徒劳,体内似有两股力量在拉扯,堵塞灵力的释放和流转,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莫非是混沌世界伤了灵核,而他不知?“尊主,求你给我们一个解释。”众人铿锵有力,声泪泣血地道。顾行之镇静地扫过一眼,只道:“你们只管散去,藏好,本座会救回被俘的人,有你们重见天日的时候。”“尊主!”众人声嘶力嗥,失望攥够,只剩下悲观的绝望,看啊,这就是他们誓死相随的尊主,早被温柔乡泡软了骨头,成了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若说过去他着了沐风奕的道,是因为他的年少无知,那么现在呢?美人骨,温柔刀,一刀一刀砍在他的身上,更剐伤了属下们尽忠的心。“无须多言,散了吧。”顾行之吐出一口浊气,背靠树干,合上双目,不再言语。徐子珉拧眉成川,褶皱的脸上布满阴霾,在月色的投影下,冷暗结痂。人尽散去,今晚的风,很凉。死寂阴沉的义庄内,只剩下顾行之孤苦伶仃的一人,茕茕孑立,独怆然而涕下。他这算……名副其实的众叛亲离?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这次,心境与以前不同,他竟然生出一丝怜悯和承担,首先不是怨恨报复谁,而是想如何解决问题,不是带着死士杀得你死我活,而是想着如何在降低最小死亡率甚至不伤一兵一卒的前提下,救下所有人。顾行之有鱼死网破的能力,也有不容蔑视的骄傲,更有唯我独尊的魄力,但是!他答应过沐风奕,答应过他,恪尽职守,善待众生,可他素来自私桀暴,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算善待,过去的几年里,他无意识的在学习,不过少了沐风奕的谆谆教诲,他做什么都欠几分力,这一次亦然,赶走所有人,只为获得片刻的宁静,让发热怒极的脑袋冷静下来,不至于再酿成人间祸劫,搅得好不容易风调雨顺的修真界再次风潇雨晦。“阿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顾行之苦涩的笑问,把玩着掌心黑气凝成的雷火,雷火代表着心火,属他灵力的显像,雷火越明亮,说明他的灵力越稳定浑厚,过去晦瞑凄苦的日子里,他便喜欢这样打发时间,“你一定不愿再看到我杀人,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得寸进尺,我可以礼让三分。”“尊主。”一人出声,是去而复返的徐旭,他缩头缩脑地趴在柱子边上,生怕顾行之误伤他。你乖顾行之可气又可笑,他当然信得过徐子珉的实力,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就怕陆思颜严正以待,守株待兔。“我……”顾行之刚准备起身,又重重跌落,小腿处折断的骨头还横插其间,该死,现在的他,形同废人,在修复自身损伤之前,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不过再绝望的时候顾行之都经历过,一次是被打入落阴山,一次是亲眼看着沐风奕死,人都是在千锤百炼中造就钢铁之心和强韧的气魄,打不垮他的,只会让他变得更强大。而且,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亲近的,在意的,心爱的人……犯过一次错,丢掉过一次,悔恨过一次,绝对不能一错再错。“你说,这一次,顾行之会疯掉吗?会恨你吗?”陆思颜整个人的气场,判若两人,如同浸润在墨中,污浊而黑暗,苍白的脸,猩红的唇,撕裂出一张极端病骄的笑颜,每一寸肌肉走向狂戾而邪魅,眼里却了无生气,毫无笑意,就像戴着一张假面,绝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