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入了秋,晚上天气稍寒凉一些,一想到她风热刚退,段珩本想拒绝,可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拒绝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腾空而起,并肩坐在了微微冰凉的瓦片上,他才有些后悔撄。
应当取一件外裳来给她才是。
可江蓠没察觉到他的想法,许久没窜上窜下,这猛地翻上房顶还有些莫名的激动,她将怀中的酒壶搁在身旁,自己留了一壶,另一壶递给了身旁的段珩。
“拿去!”她笑眯眯的,“我们一人一壶。”
段珩伸手接过了那酒壶,看着她端起酒坛掀开了封泥,仰头灌了一口,颇为豪气的模样。
他很少喝酒,仔细算起来,他几乎没有喝过酒,在他心中,喝酒是十分误事的,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时刻都要保持清醒的人来说。
这药酒闻上去并不辛辣,但喝下一口从喉咙暖到腹中,江蓠咳了几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他端着酒壶久久未动,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地“啊”了一声。
“我忘了,你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喝酒了吧。”她伸手想去接过,却见得他抬手启了封泥,将酒坛凑至唇边浅饮了一口。
“不要紧。”他垂下头时,朝她微微一笑,“我身子无碍。偿”
他唇边的笑意很淡,可那笑意一直蔓延至眼眸,她有些傻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比起那些整日把笑意挂在脸上的人,还是他这种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之人忽然的微笑更能让她失神,尤其是他笑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接酒壶的手还停在半空,江蓠傻愣了半晌,一直盯着他看,末了还是他先挪开了目光,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目光,清了清嗓子。
“那、那个……”她没话找话,还有些结巴,“其实在此之前,我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会跟天下第一名捕坐在一块,一起喝酒。”
他们这些做贼的,就怕哪天被逮进去,别说是喝酒了,躲都来不及。
“不过,你们神机处当真很厉害啊。”她偏过头去,咧嘴一笑,“我这种声名狼藉的人都敢要,很是大度啊。”
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又去看了看她笑意盈盈的脸,段珩思索半晌,还是说了,“神机处从未追捕你,还将你归入玄武堂,不是因为有意放过,而是早就知道你并没有做过任何出格之事。”
此话一出,本在喝酒的江蓠被吓得呛了一口,话都不会说了,捂着胸口直咳嗽。
“从你在金陵城中做的第一桩案子起,我们便仔细勘察过。”段珩回想了多年以前的情形,“你并未真正伤了那些男子,所以神机处从未对你下过通缉令。”
这件往事对于江蓠来说,意义非常,简直比从房顶上摔下去更为惊醒动魄。
先前一直引以为傲的采草大事,在别人眼中居然就想小孩子玩的幼稚游戏,堪比当头一闷棍,把她敲傻了。
亏她还经常以此来逗弄旁人……丢人丢到家了。
忍住想将脑袋埋进地洞里的冲动,江蓠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赶忙岔开了话题:“那、那个不说我了。”她偷摸摸看了段珩一眼,“还是说说你吧。”
段珩有些疑惑地望向她,只见她目光闪烁,话语间颇为犹豫,“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可不问的话,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她顿了顿,“你昨日究竟是怎么了?”
想到他在林中的模样,她隐隐觉得后怕,“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会去袭击手无寸铁的砍柴人与孩童,还险些伤了他们。”
听着她的话,段珩的眸色渐深,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你当时看起来……”江蓠偏过头去,担忧地看着他的侧脸,“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完全不认得我。”
将酒壶搁在一旁,段珩闭上眼睛,眉头渐渐皱紧,“说实话,我记不得那日的事情。”他的声音低沉,“我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伤到旁人,伤到你。”
他话语间毫无保留,分外坦诚,倒让江蓠有些惊讶,“没有没有,你没有伤到任何人。”她顾不得喝酒,连忙追问,“我从没听过任何一种急症是这样的,你可有看过大夫?”
“……旧疾罢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段珩苦笑了一声,许久才抬眸看向了她,眉心轻皱,“若是还有下次,切记不必管我,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他不想伤到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屋顶上的风大一些,吹得鬓角旁的发乱飞,遮挡住视线,江蓠抬手将头发掖到耳后,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肯定会帮你。”说着,她觉得不对劲,连忙改口,“呸呸呸,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她说得很快,口有些干,便随手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急急开口,“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赶紧找人来瞧瞧,可能很快就好了,什么下次不下次的,不吉利。”
见她如此,段珩有些哭笑不得。
从昨日到现在,一直萦绕着的阴霾情绪也因此消散了一些,不再重重压在心口,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忽的轻松了不少。
其实江蓠不过是嘴上逞强,她也有些忧心,毕竟看他的样子,这旧疾一定困扰他许多年,她见得不过是一次,可他要忍受那么多次,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十年。
无论是他在林中冰冷骇人的模样,还是在破屋中虚弱至极的模样,都让她无端地担忧,相处这么多时日,他们怎么着也算的上朋友,担心一下……也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