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虽多,但是真正与他有渊源有交往的,恐怕百不得一。我生在一九年,胡适大我四
十四岁,跟小他四十四岁的青年朋友“忘年交”,我是惟一的一个。自我以下,不但赶不上
和他有渊源有交往,甚至连见过他的人也不多了。——他毕竟是老去的五四人物了,距离我
们大远了。
我初见胡适在一九五二年,那时我是台中一中的学生,跟他只匆匆说过几句话;七年
后,一九五九年,他约我单独大聊了一阵,那时我是合大学生。后来又见过几次面,通了几
次信。一九六一年我进台大研究所,他得知我穷得裤子进了当铺,特别限时信寄来一,千
元,并写给我说:“……过了十月十日,你来玩玩,好不好?现在送上壹仟元的支票一张,
是给你‘赎当’救急的。你千万不要推辞,正如同你送我许多不易得来的书,我从来不推辞
一样……”从这点上,就看出胡适的细心处,他一方面雪中送炭,一方面又使你有理由消受
这一炭。这种细心,在二十二天后的另一封来信里,再度表现出来。在这封信里,所写的内
容,如被邮局检查到,会给我带来麻烦,因此他不邮寄,而在信封上写了“敬乞姚从吾先生
便交李敖先生”字样,由姚从吾老师“偷偷”转给我。
胡适是我父亲在北京大学时的老师,并不是我的老师,但他跟我说,他完全不记得我父
亲这个学生了,这是我父亲在北大成绩并不出色的缘故。胡适的学生姚从吾是我老师,姚从
吾写信给人说,胡先生待李敖如罗尔纲。罗尔纲是胡适贴身的出色徒弟,身在大陆。胡适特
别亲题罗尔纲“师门五年记”一册寄我、又当面送我一册,我感到姚从吾老师所说,不为无
因。在胡适眼中,我是出色的,可是没等我念完研究所,他就死了,他拉我做他徒弟的心
愿,也就永远不会成为事实了。
胡适死后八年,我为“胡适给赵元任的信”编标题,在一封被我标做“收徒弟的哲学”
一信里,重温他引清朝学者李恕谷的话:“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我颇
有感悟。胡适生前交朋友以“自大其身”是热闹的,但他死后,他的朋友却犹大者天下皆是
也,幸亏有我这种“士”来不断从大方向以“不朽”之,或聊偿其所愿,梁实秋在《读(胡
适评传)第一册》中说,胡适告诉他“台湾有一位年轻的朋友李敖先生,他所知道的有关胡
适的事比胡适自己还清楚”。我相信这是真的。胡适“交友”是失败的,但“求士”
却没看走眼,我的确是最清楚他的一个人,每看到别人的“胡说”,我就哑然失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