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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ldo;什么是你的生活态度?&rdo;某天，有记者间。顿时语塞。对，什么是我的&ldo;生活态度&rdo;?什么叫&ldo;生活态度&rdo;?

好逸恶劳?我承认，但这是习性，不是&ldo;态度&rdo;;远小人，亲贤人，是做人方向，也不是&ldo;态度&rdo;;开店，遇嚣恶黄金周，提价十五倍，是宗旨，也不是&ldo;态度&rdo;。

对好人，我有好态度;对坏人，有坏态度;对&ldo;生活&rdo;，我……似乎没有&ldo;态度&rdo;。

&ldo;你说的&lso;生活态度&rso;，意思是不是：我一向怎么活?还想怎么活?&rdo;我反问。&ldo;对对对，你还想不想活?&rdo;记者恍然：用字，原来可以这么平白。&ldo;我喜欢日子过得简单，我希望日子仍旧过得简单。&rdo;我好久没思考这样的问题，我说：简单，就是不需要的东西，最好不要;如果有需要，可以的话，要最好的。

如果没有需要，我不会为了炫耀，去买一辆车。我认为一个人，只需要有三双鞋：一对皮鞋，一对球鞋，一对拖鞋。没用的书，要马上扔掉;资料分类贮存，再扔掉;处理坏朋友，跟处理坏书的方法相同，在封面或者他的老脸加上眉批：没内涵、矫情虚妄、是非不分、小家子气……一律扔掉。

老公，或者老婆，愚见以为：最好没有;如果不幸有了，最好只有一个。情人，同时，同地，不宜有两个。简单的生活，源自简单的关系;如果你有三个爸爸八个妈妈，婚后有四个姨太九个夫人，再生十几条化骨龙，你的人生，美其名曰多姿多彩，其实，已经复杂得非常滑稽。

打工，理论上，比做生意简单，但端看你打的是什么工，老板是谁。碰上专门年尾裁员的无良雇主，你忙着四出谋事，就不可能安稳，不如开爿小店卖牛杂，来得简单。我的&ldo;生活态度&rdo;，就是不贪多，虚名和实利，有一点就够。

永远

&ldo;如果说你可以永远爱一个人，无异说一枝蜡烛，能点燃到你生命的尽头。&rdo;这是莎士比亚说的。

我们有没有可能&ldo;永远&rdo;爱一个人?是可以的;关键在于得先界定&ldo;永远&rdo;这个词&ldo;有效期&rdo;的长短。

&ldo;永远&rdo;本义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包括宇宙诞生之前和毁灭之后这一段长过大家条命的时间。按这个&ldo;本义&rdo;，我们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行使这个词;只要使用这个词，就是讹骗;然而，诗人和恋人，没有这个词，就像夏蕙姨没有了化妆品，总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小男孩对小女孩说：&ldo;我会永远爱你。&rdo;说时，一般都是真心的;但&ldo;永远&rdo;，在这个年纪，只是一个&ldo;助语词&rdo;，作用是加强和修饰&ldo;爱&rdo;这一个单调的字。

一般来说，情侣年纪越轻，激情越浓;罗密欧如果行年四十九，茱丽叶也三十八，同样的故事，就没有说服力，也没有叫座力。罗密欧说的&ldo;永远&rdo;，按激情浓度，大概相等于现实人生的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激情完全消退，&ldo;永远&rdo;就化为乌有;拖一拖，就不必殉情。

人成熟了，我们还会偶然说说&ldo;永远&rdo;;例如，在婚礼上，或者在一次称心的性行为之后;这个&ldo;永远&rdo;，又长久些，大概七八年。

大家都明白&ldo;永远&rdo;等于亿万光年，信口胡诌，断不会把这个词写进合约，也没有谁真会追究：&ldo;你说过永远的，怎么又不永远了?&rdo;

到了垂暮之年，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谈这个&ldo;永远&rdo;。

小时候，清明节在澳门扫墓，记得有座什么&ldo;华人永远坟场&rdo;;坟场而说&ldo;永远&rdo;，天长地久，还是比少年人的&ldo;永远&rdo;，意味深长。

木棉树下

也只是一个故事，有什么寓意?大家一起琢磨。

某年某月，某一个地方，某一株木棉树下，蹲着一个人;这个人，衣履鲜洁，头发梳得蜡亮。&ldo;你在干什么?&rdo;途人问。&ldo;等开饭。&rdo;他答。没多久，一条大黄狗来了，拉了一堆屎。这个人，抓起狗粪就吃，吃得好有感情，吃得好回味。吃粪人每天来，照例蹲在树下等那条大黄狗的恩赐;途人见了，都瞠目结舌，掩鼻窜逃。

吃粪人，原来是个富人，生意做得好大，向来有人巴结，转眼间，还在那个小地方成了名。寻常人遇吃粪人，见他张口说话，初时惶然退避，习惯了，不觉其臭;甚至，竟有人受到感染，大着胆子，陪他蹲在那棵木棉树下吃屎。&ldo;你果然有品味，像我一样有品味!&rdo;资深吃粪人夸奖后辈，到底同声同气，后辈备受信任，提携，忽然飞黄腾达。&ldo;狗粪，说不定，没有大家想像的难啃。&rdo;就这样，多了第三、第四……个吃粪人。

吃粪人，以几何级数递增，若干年后，已成党成派，结成&ldo;食屎大联盟&rdo;。因为吃狗粪的，多是头脸人物，有些，还是专业人员，学贯中西;坚持不吃的，有一些，开始动摇，夜半惊醒，时有疑问：&ldo;难道是我们太拘泥，太固执?没足够的聪明去接受、去认同这堆新鲜的&lso;价值&rso;?&rdo;他们变得沉默，有人试吃，有人沮丧得迁离这个已经由&ldo;吃粪阶级&rdo;管治的城镇。

&ldo;吃粪&rdo;，渐渐成为身份的象征，那株曾经有人尊称为英雄树的木棉，因为是第一个吃粪人等大便的圣地，早就成为吃粪阶级的图腾。然后，为了维护阶级利益，有吃粪人提出：&ldo;我们得成立一个委员会，谁要吃屎，得通过审批;不合格的，不具备&lso;吃粪权&rso;。&rdo;建议虽好，但谁有权&ldo;审批&rdo;?吃粪量大的，认为吃粪量小的投机;吃粪期长的，觉得吃粪期短的僭犯。争逐不休，恶臭弥漫。这年春天，木棉仍旧红艳艳地开了花，万木凋零，唯有这一株树，屹立如故。

什么是&ldo;优雅&rdo;?

&ldo;什么是&lso;优雅&rso;?怎么样才算&lso;优雅&rso;?&rdo;读友问。我，性凶暴，由我来谈优雅，好别扭;但既问之，则答之;答得不好，幸勿见怪。优雅，当然不是着名牌，学仪态，扮高贵这样的门面功夫，这只是优雅的皮毛;穿戴，称身整洁，视乎场合调节，就够了。

优雅，是修养，是好习惯，有诸内而形诸外;比方说，守时，就比不守时优雅;满身臭汗，气喘如牛冲进华堂：&ldo;对……对不起!又塞车。&rdo;一席十数人，衣冠楚楚，瞪着你这一个蓬头垢面&ldo;大忙人&rdo;，虽然满口&ldo;唔紧要&rdo;，但你去吃饭，变了接受宽恕，还能够优雅?

有权，滥用;或者无权，还是乱用，就不及有权慎用，甚或不用优雅。《辛德勒的名单》好像有这样的情节：狂徒用机关枪瞄准集中营里一个小孩，想打烂他。旁人问：&ldo;你为什么要这样做?&rdo;&ldo;我想杀他，因为我有权杀他。&rdo;狂徒要体现权力。&ldo;你可以宽恕他，你也有宽恕的权力。&rdo;旁人，其实是圣人，懂得怎样理顺野猪的硬毛，救人一命。

土包和土豪都爱特权，有权用尽;然而，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种&ldo;权贵&rdo;优雅?

老实，又比不老实优雅。不老实，见人，目光闪烁;行文，造作矫情，为了私利，可以蒙神骗鬼，昧着良心说话;七个破盖，要盖八个马桶，东奔西走，欲盖弥彰，私欲的臭气熏人欲呕，当然不能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