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一晃过了七八天。
虹口区江湾镇东万安路,景德道观的城隍行宫大殿,因为遭遇日军炮火,已经倒塌了一半。
而残垣断壁下,却搭了不少窝棚,成了很多难民的临时居所。
这天中午,露天的城隍宫大殿上,几名道士架起一堆篝火,在一口大锅熬煮杂粮野菜粥,菜绿色的稀粥泛起泡沫,冒着腾腾热气。
五六十名难民模样的男人,他们衣衫褴褛、有老有少,自觉的排成长队,手持各式各样盛粥的器皿,默默等待道士施粥,
景德道观始建于北宋景德年间,极盛时占地十四亩,观内建有山门、正殿、斋堂、道舍和炼丹堂,观外筑有城隍行宫、及社神庙等建筑。
与建于清康熙元年的三观堂,同在虹口区万安路上。
淞沪大战期间,虹口成为炮火激烈的战场,大量难民涌入道观,景德观成为避难所,
当时一度容留了几千人,道士们看病施药,烧水熬粥,力所能及地为难民提供一些帮助。
然而道观里存粮有限,几天功夫就消耗一空,每日仅能熬点稀粥,分给少数病人与孩子。
随着日军占领虹口区以东至陆家嘴,乃至整个苏州河以北,观内难民大部分仓皇逃散,只有一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仍旧留在道观里喝粥度日,苦挨岁月至今。
就在众人排队领粥的时候,夏吉祥穿着一身麻纱道袍,拄着一根松木杖,从道观里慢慢走了出来。
原来六天前,本想驾车离开的夏吉祥,被抚育院石院长强行拦下来,而后这位石美兰女士持笔修书一封,让抚育院的司机接手驾驶卡车,
将夏吉祥送到万安路景德观,连人带信交给一位挂单的陈道长照顾。
这里特别说明的是,这位陈道长来自峨眉山,他精通内家拳与武当剑法,从不参与观内斋醮、科仪等法事活动,
平日里只擎着八卦布幌在街坊间行走,既给人占卜算命,也行医看病,
道长看似经常食不果腹,却号称愿解世间疾苦,他出去游走一圈,总能带回一些吃食和日用品,周济观内的难民。
因为石女士的特别关照,这位陈道长看完信后,立即着手救治夏吉祥。
与寻常的中医治疗不同,陈道长用内功与针灸相结合的方式,让夏吉祥连催带吐,把体内淤血吐干净。
而后推宫正腑,将夏吉祥体内脏器正形,被打折的几根骨头复位。
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夏吉祥痛苦不堪,又吐了不少血,有好些黑色淤血和半凝结的血块。
用陈道长的话说,夏吉祥毕竟年轻,又没有伤到心脾要害,他气血旺足,体魄强健,能及时把这些淤血排出来,内伤就料理好了一多半。
否则淤血积累在腹腔里,需要数年功夫,才能慢慢化解吸收。
所谓沉疴难治,就是这个道理。
所幸夏吉祥擅长八卦掌与劈挂拳,算是打下了内家拳基础,陈道长便传授道家内功心法,教他调息打坐,自行愈合内伤。
他留宿在道观客舍里,自然换作道人打扮,
经过道长几天调治,夏吉祥伤情稳定下来,不再咳血,便想趁着陈道长不在观内,悄悄离开景德观。
因为他心里清楚,景德观位于虹口区万安路,距离日军陆战司令部所在的黄渡路,不过五六公里,
日本警备队的卡车,几乎一脚油门就能开到,如今自己是日军搜捕的头号嫌疑犯,他不想连累道观,也受不了天天喝粥咽菜的清苦。
然而好巧不巧,夏吉祥刚刚走出道观,迎头碰上扛着褡裢回来的陈道长。
陈道长形貌清瘦,岁数六十开外,颌下留着一缕山羊胡,他一把搀住夏吉祥,操着一口苏杭口音,热情招呼说:
“义士呀,夏大侠,侬伤势还呒没好透,勿适宜走来走去额呀,侬这是要到啥地方去呀?”
“陈道长,快别这么称呼,在下一介草莽,说是歹徒也不为过,实在不敢妄称侠士。”夏吉祥尴尬的回答:
“夏某不但杀了人贩子,还杀过日本人,如今受到通缉,不想连累道长,
再说道观里养了这么多难民,本来生活窘迫,粮食就不够吃,我不能再待在这里······”
“后生仔,侬讲迭种闲话就外道勒呀,本来石(美兰)先生拿侬当作侠义之士托付拨吾,吾才耗费自家精元来救侬,权当回报石先生当年恩义。
如今就冲着侬打鬼子迭桩事体,也不枉贫道折损自家寿数,相救相识一场,真是值得庆贺啊!”
说着陈道长解下褡裢,豪爽笑道:“贫道今朝带回来眼(点)腊肉搭青豆子,阿拉(我们)打打牙祭,炒一碗碎金饭,拨侬(给你)补补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