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瑶光进王府好几年了,可从来没有一次会像刚才那样温柔婉转。
两人从前总是不欢而散,甚至可以说是带有受辱感觉的挫败。
可不久前,他趴在她床前,最初真的只是想看看她,亲眼见她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没想到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伸出手抚摸她眉眼面颊,她芙蓉面上含笑意,嘴唇微微嘟起,像在亲吻一朵看不见的花,他就又忍不住想要偷偷亲吻她一下再走,没想到她会回应他。
云收雨散时,他问她,瑶光,我甚念你。你想不想我?她迷迷糊糊说,嗯。想的。
他原以为,从此以后,她和他会继续如这次一样亲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终于乐意接纳他,愿意和他一同偕老,没想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依旧是他一厢情愿。
她跟他说,她死过一次了,从前种种都忘了,连他是谁也不记得了。
他知道她没说谎。她在母亲房中,听到他进来回首看他那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她不认得他了,只是她立时猜到了他是谁、他对她做了什么。
至于那场让他至今回忆起来如置身于美梦的欢爱,于她而言是真的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端王平定南疆立下大功,皇帝下令犒赏三军,诸将领论功封赏,这天中午在宫中设宴与众臣同乐。丝竹声声入耳,舞伎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喜气盈盈,只有端王神色郁郁。
皇帝问他,&ldo;六郎可有心事?&rdo;
端王想一想,&ldo;无事。只是这几日没睡好,有些头痛。&rdo;
皇帝知道他今日劳累,便命人送他回王府,又赏赐了一车各色药材补品。
端王回到府中,先到太妃处问安。
太妃早已得知他和瑶光在斓曦苑闹了一场,但这次事后两人举动和往常大异,她不好问儿子房中事,只叫了瑶光问话。
瑶光当然不能告诉太妃&ldo;我把你儿子艹哭了&rdo;。而且,她现在明白了,出家这事求太妃不好使,于是也不在太妃面前耍心眼,又用了憋气装害羞这个大招敷衍,太妃多问两句,她就用袖子掩了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
端王一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心中一片苦涩,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从前的韩瑶光已经死了。
从前的韩瑶光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她会毫无羞怯之意地暗示太妃,她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侮辱。她尊重太妃,但从不刻意讨好她。
现在这位韩瑶光可不一样,她用心揣摩他母亲的心思,从穿衣打扮到一言一行都在投其所好。听说,她还画了几张观音图给母亲。
端王给太妃问了安,母子寒暄几句,他侧眼一瞧,韩瑶光又站在一边低着脑袋假装木头人了。
端王心中微微有气,但脸上却露出笑意,装作不在意地说:&ldo;听说韩良娣给母亲画了几张观音图,众人都说画得精妙,母亲,拿出来给儿子看看吧?&rdo;
太妃看这两人的情形比昨日好得多,心说毕竟是年轻人,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这想必是又好上了。她心里一乐,叫玉版将观音图拿来,展开一同欣赏。
端王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既没称赞,也没指摘图哪里画得不好。瑶光心中惴惴,他转头对她一笑,&ldo;是你画的?&rdo;瑶光见他笑得极为勉强,心里更加不安,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ldo;回殿下,是婢妾画的。&rdo;
端王心里刺痛,想到韩瑶光刚入府时对他说过,&ldo;你把我弄了来,难道是想和我做夫妻么?告诉你吧,只要有第三人在,我就只能以&lso;婢妾&rso;自称。什么良媛、良娣,不过是妾的别致叫法罢了。&rdo;她还让她院子里服侍的人都叫她&ldo;韩姨娘&rdo;,为的就是提醒他,是他让她做了妾。她是高傲的韩氏女,细论血缘,和他是未出五服的表兄妹,竟然被他逼着做了婢妾,这是何等的侮辱?
现在,她不再让人叫她韩姨娘了,可依然得在太妃面前对他自称&ldo;婢妾&rdo;。
她在他这次出征前依旧对他没好脸色,&ldo;对,你娶了王妃是不得已。我做了你的妾,也是不得已。你爱一个人,就要她天天自称&lso;婢妾&rso;,当真有趣!&rdo;他原想的是,既然一定要娶个王妃,那林纹也算是他表妹,年纪又小,过门之后,他请这位林表妹对他的韩表妹客气一些,比娶旁的人要好些。谁知,妇人间事与军国君臣间事比起来只会更微妙复杂。他们这些男人有气还能往外使,后宅女子心中生了气,却只能往内使。
他仔细看眼前的观音图,看了几眼,心头像有冷水流过。
他跟师傅学过画,会画几笔写意,最喜欢画的是兰草、蟋蟀。起笔之前他必得在纸上先用指甲划出浅浅的印子才能下笔。他画得不怎么样,却知道她这几幅画若不是心中有丘壑,不经多年苦练,是画不出来的。
他已经听说了,她说,有梦中仙人授笔,取走了从前给她的舞鞋。
仙人之说真假难辨,但她,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虽然眉目依旧,那股高傲自持的气质也丝毫没变。
太妃见端王怔怔地一会儿看看图画一会儿看看瑶光,脸上瞧不出喜怒,但却让人越看越心惊,不由唤他,&ldo;六郎?&rdo;
端王一笑,&ldo;果然画得极好。想来,良娣确实有些缘法。如此,我就如你所愿,送你出家吧。&rdo;他说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瑶光,唇角翘起,笑得温柔可亲,&ldo;你可愿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