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名牌不重要,随手搁在一旁,揭开铺陈的缎子,就发现藏匿在盒子底部的信件了。展开看,杨稳在信里问候她,说不知这段时间她过得怎么样,自己身处的衙门又有人盯着,不能出宫见她,很是惦念她。初心不改,是信里最要紧的一句话,又说御前的苏味被贬到古今通集库,正失意着呢,他已经想办法和他攀交上了。
&esp;&esp;东厂经营日盛,和锦衣卫分庭抗礼,甚至有了赶超的迹象。籍月章有时候会把要紧的差事交代他,他能接触的不限于诰敕房那些文书了,假以时日,自然会有有心之人找上门,到时候便可以图一图后计。
&esp;&esp;最后还是不放心她,请她暂且忍耐,千万不要冒进。关于她的婚姻本身,他没有提及,但如约知道,他很为她的境遇悲愁。这件事成了不可言说的病灶,他有意回避,是为了免于引她伤心。
&esp;&esp;如约实则是高兴的,还好,故人依旧,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看完的信件不能留,她拔了火折子把信点燃,看它化成灰烬,才慢慢舒了口气。
&esp;&esp;回身坐进摇椅里,头顶半开的窗外有鸟鸣啾啾,她开始思量余崖岸信上所说的内容。就要回来了,差事还没交代,回来比去时脚程慢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
&esp;&esp;这会儿湘王妃在做什么呢,正在家里如坐针毡吧。再等等,等到余崖岸回京之后见机行事,万一他把庆王带回京里受审,湘王妃就该彻底坐不住了。
&esp;&esp;坐不住好,她和湘王虽然貌合神离,但夫妻就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庆王这个口子打开,又会牵连多少人呢,大邺的藩王们,都该夹着尾巴做人了吧。
&esp;&esp;脑子里纷纷扰扰,翻来覆去的筹谋,到最后都搅合成了一团浆糊,她蜷在躺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esp;&esp;进了八月里,照不见日光的地方渐生寒意,中晌在风口上睡觉,不留神竟会着凉。到了下半晌,她昏沉沉发起了寒热,这个消息惊动了老夫人,把调理身子的大夫又请来了,这回给她看伤风。
&esp;&esp;大夫把脉,她忍不住掩着口鼻打喷嚏,打得老夫人心惊肉跳,“这是怎么的了,一会儿工夫五六个……”话音刚落,听她又打一个,老夫人忙化解,“一百岁、一百岁!把完了脉赶紧上床躺着,一会儿煎好了药让她们给你送进来。这两天别起身了,好好将养着吧。”
&esp;&esp;如约揉红了鼻子,打出了满眼的泪,歪歪斜斜站起身道:“婆母,我失礼了。”
&esp;&esp;“这时候还说什么失礼不失礼。”老夫人招闻嬷嬷,把她送进了内寝。
&esp;&esp;如约在床上躺着,听老夫人在外面喁喁和大夫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esp;&esp;小时候她母亲就是这样,但凡孩子打喷嚏,后面必要接一句“一百岁”。还说打喷嚏长个儿,尽是一些稀奇的说法,常让她觉得母亲是个故事篓子,只要缠着她摇一摇,就能倒出很多奇妙的民俗。
&esp;&esp;后来家没了,她逃到金陵,再也没人对她说“百岁”了。今天乍然听到,一股热泪涌上眼眶,要不是借着伤风,真有些搪塞不过去。
&esp;&esp;细想起来,她已经五年没生过病了,自打家里遭了难,这身体也晓事儿了,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esp;&esp;原本就是一个人流落在外,病了没钱抓药,也没人照顾她,进宫之后更是不敢生病,怕给扔到静乐堂去。这几天倒是得闲了,中秋之前无事可做,瞧准了忙里偷闲生一回病,消磨消磨时间。以前自己不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如今却习惯了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她娘要是看见现在的她,一定不会再叉腰指点她,说她懒出蛆来了吧。
&esp;&esp;不过这场伤风缠绵了好几天,眼看中秋临近了,到了十四,先头定做的衣裳送来了,十五要盛装进宫赴宴,这是每一位诰命夫人的体面。
&esp;&esp;余老夫人念叨着,不知元直什么时候到家,如约举着新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一面应着,“今儿要是赶不及,那明天也未必能到。”
&esp;&esp;老夫人只顾叹气,“这脚程够慢的,八成带着累赘。”
&esp;&esp;别的也不去估猜了,和儿媳妇定准了明天要戴的首饰,
&esp;&esp;金娘娘的不着四六,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esp;&esp;如约愣眼瞅着她,“那个……我哪儿能知道!娘娘别说笑,仔细让人听见。”
&esp;&esp;金娘娘说不会,“我留着神呢,这事儿只咱们两个说。横竖我是准备好了,今后守活寡守到死,就指着你,替我答疑解惑了。”
&esp;&esp;如约不打算再理她了,正色看台上唱大戏。京里有名的角儿给请进宫来了,一出《长生殿》,唱得千回百转,催人心肝。
&esp;&esp;那厢皇后脸上始终不大高兴,不知刚生了闷气,还是那天被太后挤兑了,难受到今儿。横竖就是怎么着都不舒坦,偏身坐在圈椅里,跟前的女官送了引枕垫在腰上,也还是不受用,皱着眉、压着声儿,把人斥退了。
&esp;&esp;也许是言行惊动了太后,太后调转视线,冷冷瞥了她一眼。只消一眼,她立刻便敛神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闹脾气了。如约却看出了莫名的悲哀,皇后这差事果真不是好当的。还不如做嫔妃那会儿,淹没在人堆儿里,你想怎么着都没人在意你。如今头上顶着这份荣耀,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规矩体统,人前失了体面,立刻便会受到太后的责难。
&esp;&esp;太后脾气可不好,越是看人不顺眼,就越是挑眼。在她想来,皇帝胡乱册立皇后大可不必,送先帝入陵寝,提拔阎氏做个副后就成了,没有必要扶植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不就是为了和她这个母后打擂台吗,有了皇后,好些事儿就可以不经过太后了。这会儿可好,他选拔出来的皇后一到人多的时候就露怯,明明月份不大,每每刚坐一炷香就溜腰,诚如怀着一个秤砣。要不是自己也生过孩子,简直要被她蒙住了。
&esp;&esp;“我瞧着你,可真是难受坏了。”太后偏头对皇后说,“不成就回去吧,你身子重,没人会怪你的。回头拜月,让贵妃替你主持,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走个过场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