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会不会是怕您反对呢?”王克飞问。
&esp;&esp;陈逸华想了一会儿,才无力地点了点头。是的,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反对,甚至发怒,所以她才不敢说吧?
&esp;&esp;当初收养海默,其实是美云提出的主意。在孤儿院看过答谢演出后不久,他们请小山和几个孤儿来家中做客。那天晚上,他们有过一次长谈。
&esp;&esp;陈逸华清晰记得那晚的美云。她穿着亚光的枣红色丝质睡衣,歪着脖子靠在床头软枕上,头顶上有几根醒目的白发。自从脊椎受伤后,她便很难坐直或者站直。
&esp;&esp;“逸华,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一直以来也没能为你膝下添一子一女,”她低下头,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说,“你有没有想过收养一个孩子?”
&esp;&esp;“我们不是讨论过这问题吗?孩子需要花很大精力去培养,你现在的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也忙于工作。”陈逸华回答后,又违心地加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不也挺好的嘛!”
&esp;&esp;“我也想过这问题。如果孩子太小,等到他长大成人时,恐怕我们已经太老了。所以……”她抬起头,眼眶里闪着激动的泪光,“你觉得这个孩子如何?她的年纪刚好合适,已经会照顾她自己。她出身贫苦,有一份勤勉和感恩的心。更难得的是,她待人接物得体。收养她以后,万一我先走了,你也可以有个人照应。”
&esp;&esp;“唉,什么走不走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吗?”陈逸华斥责道。但他心底却也有些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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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高云清走进土山湾孤儿院内的小礼拜堂。今天上午,王探长突然打电话到教务办公室找他,约他一点钟在这里见面。
&esp;&esp;礼拜堂里的一切都没变样。以前每到星期日,教士和孩子们会在这间礼拜堂做礼拜,而他则在角落的那架钢琴上为唱诗班伴奏。阳光透过西侧的彩色窗玻璃照射进来,他的布鞋踩在地面的倒影上,又被光芒覆盖。他抬头看看窗上色彩斑斓的圣母马利亚像,谁会想到这美轮美奂的画像也是出自孤儿们之手呢?
&esp;&esp;高云清找了一张长椅坐下。两个男孩在小礼拜堂,一个在弹钢琴,另一个扶着钢琴安静地听着。这断断续续的乐声令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个火光彻夜明亮的夜晚。
&esp;&esp;它有时近得触手可及,有时又似乎遥远得像一团雾气。
&esp;&esp;那晚的大火把天空照亮了,一切都被映照得红彤彤的,窗外隐约传来人们的呼喊。这时,木门上突然响起了“砰砰砰”的砸门声。他一打开门,小山立刻钻进了屋子。
&esp;&esp;“先生,我没有家了!”她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他能感觉到怀中幼小的身体剧烈颤抖。
&esp;&esp;“发生什么事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悲恸。
&esp;&esp;“妈妈死了。他放火烧死了妈妈。”她的下巴不停哆嗦。
&esp;&esp;他知道她从来不叫那个男人“爹”。每次说起那男人时,只用一个拖长声调的“他”来代替。
&esp;&esp;高云清十分震惊,急忙问:“他人在哪儿?”
&esp;&esp;“刚才警察把他抓走了,”她呜咽着道,“我躲在人群里看见的。”
&esp;&esp;他抑制住胸口的一声长叹,更紧地抱住了她瘦小的身躯。
&esp;&esp;他们在灶间生火,他为她煮了一碗粥。到了半夜,窗外依然是亮的,好像太阳一直没有下山。他走到窗前,望着街边那片贫民窟一般的平房,在通天火光的映照下,竟带了一种末日般的辉煌。
&esp;&esp;他站在窗前,自言自语道:“茶楼没了,你回不了家了。”
&esp;&esp;“那不是我的家。”身后传来声音。
&esp;&esp;高云清转过身,看到火光映照着她稚嫩的脸庞,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神情落寞地看着他。
&esp;&esp;小山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把裤管往上拉,露出一截小腿,上面有一条条刺目的红色血痕。
&esp;&esp;“他前晚用夹火钳抽我的。他恨妈妈,也恨我。”
&esp;&esp;高云清揪心地离开了窗口。炉火照不见的地方是那么黑暗啊。
&esp;&esp;“先生,您想听小曲吗?”
&esp;&esp;还没等他回答,她突然后退一步,挺胸、收腹,站得腰背笔直。她的双手在胸前摆好手势,突然唱了起来:“冰山难融入冬江,万家灯火映长妆……”她咿咿呀呀地唱着老掉牙的小曲,身上宽大的布衫和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显得既滑稽可笑,又叫人心酸。
&esp;&esp;“是谁教你的?”他打断小山,问。
&esp;&esp;“我妈妈。”
&esp;&esp;她走到了高云清的身边,用柔软的双臂抱住了他,把脑袋依偎在他的腹部,喃喃道:“高老师,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esp;&esp;这时,两个男孩注意到高云清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