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玥的面色惨白,抬头看着慕容春。慕容春一眼就能看到她额头上绿豆大的汗珠,突起的青筋并不能像她说的那样——等会就好。
看慕容春紧张的神情,路玥的内心柔软成了一片,原本组织好的离别的话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再也不见,她也分不清,谁会更痛苦一点。
“春,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话。”路玥站直了站直了腰板,重新牵起了慕容春的手。她的手指不比慕容春纤细,但好在她手掌大,勉强能把她的手完全紧握。路玥握得紧,却也不忍心把慕容春握疼了。
“你,想听什么。”慕容春的嗓音沙哑,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已经被动的接受了路玥的告别。她此刻只觉得无力,因为她知道自己如何也挽回不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很多时候,她每天睁开眼都要确定今天的路玥是不是还活着,亦或是在哪个医院,她害怕她会穿着她给自己准备的‘离别服’冷冰冰的躺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自己找不到。
她希望自己可以站在她身旁,并肩走。可现实总是,她或是走在自己身后,又或者走在和自己不同的世界里。她们逐渐日夜颠倒,见面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又少。如果可以选择,她只希望一切都不要发生。
“你在想什么。”路玥又问。她扭头看向慕容春,入眼就是慕容春姣好的侧颜。跟刚才在餐厅看到的灿烂不同,海边的水汽给慕容春增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无论哪种她都爱,可此时的慕容春偏偏更让她生出怜惜。
“在想。”慕容春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天上的云,说:“在想你走了我怎么办。”
“为什么爱我呢。”慕容春低头看向路玥,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爱我呢。春。”路玥又重复了一遍。
慕容春想了又想,她以为自己会有千百个理由,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预兆似的,像是水到渠成,必定的事情。
当时的自己只是在课间突然想上厕所,突如其来的尿意像广东莫名其妙的暴雨一样,那种急迫是即使知道只剩下一分钟就要上课铃了却还是必须不顾一切往前的。这个时候的女生厕所照理应该没什么人,可是慕容春还是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比常人矮一个头的女生坐在地板上,低着头,身旁围着一群人,手脚也不干净。一种英雄使命驱使自己喊出了声音,她拨开人群,更真切的看到了地上的人,还有地板上的污浊。
她站起来不比那群人矮,再加上上课铃响了,那群人只是和慕容春推搡了两下,然后就散去了。她们没有从地上的人身上拿走任何东西,好像这一场霸凌完全就是随性而起,不为任何目的的,只追求过程。
地上的人还是低着头,好像不急着上课,她的脑袋圆圆的,让人很想摸一把。
“她们走了。”我朝地上的人伸出手,即使我知道她的手可能并不干净。
在那之后,她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慕容春也才知道,她跟自己不是同一个年级的,所以她才会看起来比别人矮一个头。她们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超脱了朋友同学的身份束缚,就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对方的生命里,即使她不认识自己,她站在那里,她就知道她会朝自己走来。
她顺利的毕业,开了酒吧,每次很累很累的时候,只要看到路玥来了,她就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了。
想到这里,慕容春才开口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我是图你什么吗。”
海风徐徐吹来,慕容春伸手将扬起的头发别到了自己的耳后,就听到路玥说:“从来没听过你提起自己的家人。”
慕容春轻笑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是你没问我,我也懒得讲。”
“如果是难过的事情,可以不用说,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路玥的手依旧紧紧的握着慕容春,这让慕容春心底油然升起一种力量。
“我是跟老人长大的。父母的话,听爷爷说是死了,听奶奶说是在外面打工不要我了。总之我跟爷爷奶奶长大,也没有见过那两个狠心的人。我爷爷很要强,年纪很大了还下地干活,自己有一片果园,却不知道怎么卖,摘了没人吃,任由果子喂鸡烂在土里。鸡是奶奶养的,养着生鸡蛋,她也有自己的菜地,每到了什么季节要吃什么就种什么,花生,番薯,生菜,都种。后来爷爷要从园里出来的时候,大货车撞了过来。奶奶也病了,鸡只吃了那一年,下一年还没来得及养小鸡,奶奶也走了。找不到我家里人,我就寄养在居委村长家,学费什么都,都是那年货车的补偿金。”
慕容春将自己的故事说的很简短,听起来很轻松似的,只是要掂一掂话里的分量,还是让人觉得很沉重。
“后来我就搬到城市里。”慕容春扭过头,眼睛似乎带着水雾,大海映在她的眸子里,路玥却生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能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慕容春还是问出了口。
“不要走,好不好。”
好。路玥在心里回答了一万遍。
可她还是笑着眨了眨眼,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没有得到回答的慕容春也明白,她其实也一直都知道。
她们手牵手走在沙滩上,彼此都没有话,这么多年了,对方会说什么,她们早就已经每一句话都嚼烂咽在肚子里了。
却还是慕容春先开了口。“那个人,是专门来监视你的。你,要注意安全。”
她说的是那天台球厅,那个角落里的男人。路玥看着前方,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也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