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招娣亲自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恭敬地放在桌上,随后站在了自家姑娘身后。王贺等几人面面相觑,见她态度倨傲,丝毫没有待客之道,纷纷在心中暗骂土匪就是土匪,哪里懂得礼数。以王贺为首,纷纷介绍了自己是谁家的,姓甚名谁后,由王贺带头说道:“陆姑娘既然如此敞亮,我等便将不明之处说出,还望姑娘给我们一个解释。”陆南星抬了抬手,算作回应。王贺看着她一个黄毛丫头,在这儿跟五位堪比她父辈的客人拿乔,面色不虞道:“既然大帅欲行善事,为何我等府上的人参与排队施粥,却被扣押?难道我们不算是这宁州城一员?我等找遍了城门布告也未见写着不允我等府上之人领粥的说法,这是为何?”陆南星慢斯条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挑眉反问道:“你们几家皆家大业大的,随便卖上一些产业便能买得起粮食,却毫无脸面的派人假扮穷苦百姓,若非心虚,为何要假扮?”“这……我等是怕刁民闹事,影响治安给大帅添麻烦。”陆南星欣赏着王贺恼羞成怒还无理搅三分的丑态,嗤笑道:“你口中的刁民,至少没有揣着真金白银偷吃白食。对比之下,谁是刁民,不言而喻。”王贺想起自家老爷的期盼,这才咬牙低了低姿态,指着门口的礼品,道:“咱们此次前来拜访陆姑娘,是为消除误会尽释前嫌,并非有意与义军作对。”其余几家也担心谈崩了,赶忙附和着。“是是,咱们之前也没机会和资格与大帅和姑娘面前过话,我家老爷一直惦念着。”“可不是么,我家老爷想要去城外大营拜访,可又未见过刀枪,怕失了礼数……”“我家老爷是因为……家中老祖宗身体有恙,故而一直未能成行。”“我……”陆南星右手手指轻叩桌面,打断了几人的话,“我若让城里的粮价回落至二十五文一斗,你们能为义军提供什么好处?”她才没工夫听这帮老匹夫说敷衍的话。“这……”王贺眸中精光一闪,旋即又失望起来。他以为义军索要的好处无非就是金银珠宝,可要让自家老爷拿出全部家当,还不如要了他的命,这如何做的了主。再看其他管家,也都是一脸难色,不知该如何说起。陆南星也不吭声,不经意地目光从这五人脸上睃过,慢慢饮起了茶。须臾后,王贺咬咬牙,拱手道:“王家庄子上还有三十匹良驹,若姑娘不嫌弃,仆可向王老爷说明原因,转送给义军。”如今人都快没饭吃了,哪还有余力养那么多马。其他家的管家,见王贺定了调,也开始说开了孝敬。“听闻姑娘召集绣工给义军将士们做衣裳,我张家愿出五十匹布,另外将府中绣工全部借给义军。”赵家的带着埋怨的目光狠狠剜了张家管家一眼,只得心疼地说道:“我赵家早先贩卖皮革,如今库存虽不多,尚且还能给将军们做几双结实抗寒的马靴。若不够,我赵家也有布料和棉花可以孝敬。”陆南星不说话,将目光看向刘家和李家。刘家起初开酒楼发家,后又经营戏园子,远近几处城池皆有他家的消遣产业。管家眨巴眨巴小眼睛,拱手道:“我家虽说没有老几位那么有实力,却也能让自家伶倌们上营地给义军的将士们唱唱曲儿,乐呵乐呵,这总打仗人也得松快松快不是?”去几十人,趁机还能蹭几顿饭。李管家有些口吃,他家家底都被自家老爷掏空是有缘由的。李老爷最怕死,头年听闻义军在宁州附近造反,金军还一副花天酒地纪律散漫的鬼样子,便开始私下里出重金雇那些走镖的武人,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去了城外靠近江边的寨子里。如此折腾之下,将家中的积蓄用去七八成不说,还卖给了王家几块上好的田产。虽说王家如今正后悔不已,但当时卖出的价格也着实是平日里的一两成,王家这才心动的。鉴于此,李家管家见陆南星盯着他看,只得豁出去了,壮着胆子说道:“李家……李家寨子的人马都是精兵良将,愿为义军驱使。”王贺等人见他非但没提到给什么东西,反而还送去那么多张等着吃饭的嘴,纷纷带着嘲笑的目光看向他。“不知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陆南星往前探了探身子,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李管家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寨子里有两百多人……算上了家丁和小厮。”王贺抢在陆南星说话之前,赶忙道:“我们王家也有寨子。”陆南星见众人开始上钩,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不动声色地靠回了椅背,“那距离宁州二十里的王家寨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王贺一时愣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回道:“那只寨子大约有两千人。”又赶忙撇清关系,“王家寨的寨主虽与我家老爷是同宗,但却算旁支,两家往来……”“听着。”陆南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旁支分支,我只知晓琅琊王氏自王导起,便有家训同气连枝,共盼春来。彼时你们王家带头衣冠南渡,如今再次天下大乱,还想着自守家门占尽便宜,在我这儿就过不去。给你们三日,回去与你们老爷商量五姓家族所有军寨,皆要与义军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无条件服从命令。听话者,有米、盐可买,必不叫大家饿死。如若不然,即便守着这天下粮仓,你们也无处买粮!”王贺等人岂能听不出她这话里昭然若揭的威胁,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好一招请君入瓮,这便是所谓的“不强迫”,恐怕是明里不强迫,暗中就差拿着刀子架在脖子上,还得让他们做出一副心甘情愿归顺义军的样子给天下人看。好狠的小娘们。他再要辩解,却见坐在上首的土匪狠娘们儿竟然端起了茶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谁说她不懂规矩,她这一步步不动声色挖坑给人跳,着实厉害……那阎兴邦岂不是更难对付。王贺倏然间觉得后背发凉,一刻都不愿再此贼窝多待,潦草拱手道:“陆姑娘的意愿,我等已然获悉,此事干系重大,却不是我等下人能做得了主。并且,还需要与各房一同商议,能否多宽限一段时日?”“你们在金贼面前也敢讨价还价?”陆南星起身,抬手示意在正堂里早已听得入神的小厮,“将管家喊来,送客。”甩下一句,“照旧三日,过期不候。”潇洒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管家不敢怠慢,疾步来到了正厅。此时陆南星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只得好言好语将这几名管家送了出去。这厢刚忙完就听到小厮说,“表姑娘让把这些礼品送到夫人那边儿。”“那还愣着作甚?快去送啊。”管家挥挥手,骂完心里想,这表姑娘何时这么会办事,真是活见鬼。而此时,林氏屏退下人,正在和萨满说着陆南星这几日的变化,也犹如活见鬼那般。一大早,萨满被她秘密接进府中,这才换上绣满日月星辰鱼鹰虎豹的黑袍,又将三十六根彩带系在腰间,拿出一个挂满铃铛的招魂棒,对着一个火盆念念有词。林氏只知晓她念的是远古契丹人传下来的咒语,渐渐感觉背后有一股凉气渗入后背,仿佛□□地掉进了冰窟窿里。上次给陆南星做法,是在她院中,没想到威力这般大。她惊怵之下刚要起身,就听到萨满“噗”地一声吹向火盆,同时双臂宽大的袖袍交叉略过火盆,盆内的火……忽明忽灭间,却并未熄灭。萨满惊惧的表情吓到了她,又不敢出声,心中后悔不已,又怕此番做法会伤了肚中孩儿的阴骘。万千思绪转念间,听到萨满痛哼之下跌倒在地,火盆内的火苗接“啪啪——”连爆了三个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