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阿纯改嫁吧,”他强提起一口气继续说道,“和离书……我放在她的嫁妆里了,是我对不住她……叫她余生待自己好些,把眼睛擦擦找个好人家,别再找上我这种恶人了……”
“您不是恶人。”小仆立即反驳道。
哪儿不是?他那妻子碰上他和守了活寡有何不同?若他的姊妹碰上这种夫郎,他早就拔刀怼人脖子了!
江柔突然短促的笑了笑,随后他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阿雀要贴得很近很近才能感到他游丝般的呼吸。
他家主君身上冷得和冰一样,盖了多少被子都不管用,苍白,瘦削,几乎瘦脱了相的面上却还能窥见往日的风华。
“主君,您别睡,”他突然慌张了起来,“您再醒醒,和阿雀说会话可好。”
那重病的青年似是从梦中惊醒,他眯着眼睛,艰难的握住了阿雀的手,阿雀连忙反握住他的手。
小仆满心难过,那是曾经提刀拉弓的手,如今却苍白虚软到没有半分力气。
“阿姊,”江柔低声唤着,“阿姊……”
他那寡居的长姊……若他死了,会有人欺侮她吗……还有他那呆得很的幼弟……
分明他这一生亲缘单薄,与兄弟姊妹关系都淡淡,甚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可快死了的时候却还是惦记着。
可他无力再照看他们了。
潮水声如幻觉般涌来,他问:“到哪儿了?”
阿雀连忙答道:“快到归海了,您再等等,就快回京了,那些事总得您亲自交代呀!”
江柔咳了起来,他的咳声有气无力的,很轻,却不时呛出红色的血来。
阿雀怕他被呛住,想扶他起来,江柔却摇了摇头。
他很累了。
隐约间,他似乎又听到了潮声。
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他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阿雀等了很久,他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感觉浑身上下的热气都离他而去。
“主君。”
他颤声唤着,却再无人应答。
凯旋的军队归来,天子出城三十里来迎,名为唐策的年轻将领站在主帅的位置上,独独不见江柔,叫天子吃了好一阵冷风,满朝公卿却无一人敢作声。
江柔其人,狡诈狠辣,性情乖离,谁知这又是什么计谋,或是折辱人的把戏?
而名为江柔的阿飘正坐在自己的尸体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种种大戏。
阿雀把鼻涕擦他身上了……罢了他年幼,他不怪他,那小唐又是做什么呢?
哭得在他面前打嗝打个不停,还当自己是奶娃娃不成?
他生前忙得脚不沾地,死后倒有了闲心对众人指指点点。
哎哟,又是谁呢,赶着要来瞻仰他的遗容。
“太常江慈,求见江相。”
那声音如利剑般刺穿了物理意义上没心没肺的阿飘。
江柔讷讷飘了下来,竟是不敢抬眼。
“江太常,我都说了,江相……江相已去!”
那是阿雀的声音。
“六年以前,他便借假死之名举办丧事,大开杀戒排除异己,如今还要故技重施?”
兄长的声音如击金敲玉,清冽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