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高亢激昂的乐曲圣驾浩浩荡荡地离去,弘历至始至终都未看一眼人群之中的倾暖。而之后很久,弘历那漠然的背影都会在倾暖的梦境中来回重复出现,那个背影不但冷漠,反而离自己原来越远。梦境中她极力想要看清弘历的表情,可是映入她的眼帘的只有那掺杂着白色头发的青丝,三千青丝变白发的女人是不是自己?
今晚亦是如此,大雨拍打着窗子,啪啪啪的声音如同敲击在心内的柔软之处,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惧意来。倾暖再次被那样的梦境折磨的醒来,后背凉而腻,很是不舒服。花意听到动静,忙起身掀开帘子,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帕子,擦着倾暖额头的汗水,言语之中尽是关切:“小主您又梦魇了,赶明还是让奴婢去请个太医来悄悄吧!”
倾暖任由花意给她擦拭去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她双手从锦被中拿出,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窗外一道闪电劈裂黑色夜空,整个世界被照的明晃晃的,窗下的风铃被从窗缝中挤进来的风吹的玲玲作响。倾暖恐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身体蜷缩起来,不愿再抬头去看那恐怖而狰狞的世界。花意被这样的倾暖吓得手足无措,惊慌错乱地一遍一遍呼喊着:“小主您怎么了?小主,您别怕,奴婢在这陪着您,奴婢在呢!”
门吱呀呀的打开,玲珑护着烛台进来,屋内缓缓升起暖暖的亮色,那盈盈飘动的梨花帐子却格外的欢快地跳动着,完全不顾此时此刻主人的惊恐。不过还好,倾暖从指缝中看到了帐子一角的梨花,缓缓绽放,欲开还羞的样子让她瞬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且说此次木兰秋荻之行,弘历带着后宫嫔妃们离了紫禁城,这座宫城一下如同空了一般,突然让人觉得冷寂的很是不适应。对于留下的人们来说,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咸福宫的欣琪不是很乐意,自上次小产之后她的身子一直虚弱,上次君宜千秋节她又不小心跌入了那冰冷的湖水里,这段日子一直以休养身子为名的她自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得不留在宫中。海晴怕留在宫内的姐妹们无聊,时常把人们聚在一起说说话来打发时间。大雨过后的那天,海晴照旧把人们召集在了延禧宫,说是御膳房新研制出的药膳,要各姐妹都拿回去配着吃起来。
那天倾暖面色不好,故而有些恹恹的没有生气,欣琪本就把倾暖和霓裳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很不得拔之而后快,故而没有好脸色给她们姐妹俩。海晴虽然临时被委以重任,可是她不愿参与到这些拈酸吃醋的事情中来,在则说,此时此刻皇帝不在,她们争来争去的又有何用?后来说起隔壁语薇的有孕之事,海晴则笑着对倾暖说:“虽然皇上皇后不在宫中,可是宫内还是有事情需要处理,我自己一人虽然可以应付过来,但终究有些吃力。纯妃娘娘那边,魏常在你就常去照应着,毕竟如今酷暑,纯妃娘娘又有孕在身身边无人照顾唯恐不妥!”
欣琪这才勾唇笑:“魏常在伺候人的功夫可是顶好的,愉嫔娘娘您如此安排自是最好不过了!”
海晴说的是实情,她本就没有协理六宫的本事,猛然接下来这个重任自是会觉得无法胜任。而在放眼如今宫里,霓裳容貌有损哪里能够去语薇身边伺候,欣琪毛毛躁躁也是不妥的,只有倾暖是何时的选择。可她的好意却被欣琪歪曲成这样,海晴自是面上尴尬。在大家离去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痛快,忙拉了倾暖解释:“你不要听秀贵人胡言,如今宫内你是最稳当的人儿,只有你才最合适照顾纯妃娘娘。纯妃娘娘有孕在身,一点差错也出不得的,若是真有点什么意外,那咱们都要受到责罚的!”
倾暖俯身应道:“臣妾明白!”
“如此便好!”海晴拍了拍倾暖的手臂,终于露出舒心的笑意。之后连同倾暖都离了延禧宫,嬷嬷们才把永琪领进了殿内,小家伙比前几日壮实了许多,见了海晴也不怕生,反而很是规矩地叫了声‘愉娘娘’。这简单的三个字彻底把海晴击溃了,一时间哭笑不得的海晴的表情很是奇怪,永琪都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看着海晴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胆怯。
海晴跌跌撞撞地从炕上下来,跑到了永琪面前,想要伸手去抱住,可是最终又放下。她蹲下身子,颤抖地双手拂过永琪的脸颊,柔声说:“乖,我们永琪会叫额娘吗?”
永琪得意地昂起头:“会叫的!愉娘娘!”
海晴满脸期待地看着永琪,可是永琪却摇了摇头:“只是额娘不在宫里,愉娘娘,额娘何时回来?为何额娘出宫不带着永琪一起?”
嬷嬷们见海晴忽而泪流满面,忙抱着永琪出去。永琪还小,不懂为何方才正在好好说话的人儿会突然哭出来,出了门就问乳母们:“这个娘娘好生奇怪!”
屋内的亲身额娘听后自是心内陡然凉了下去,太后与娴妃何至于此?
出了延禧宫,霓裳也安慰了倾暖,可是倾暖只是一笑了之,她自己不在意的事情,被人说得再多对她都是无用的。倾暖的心态很好,让霓裳一直很是敬佩。对与霓裳来说,此时此刻她愿意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欣琪活着,若是哪一日欣琪不在了,她自是没必要在活下去。早在那日她跪在永和宫逼迫倾暖想法子让长青进宫的那一刻起,她早已没了生的希望。
接连几日的噩梦让倾暖身心俱疲,她与霓裳辞别了之后便同花意一同往御花园走。本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本是往日里很是熟悉的地方,倾暖却如同新生了一般突然对这个城迷茫了起来。脑子里浮出的不再是往日里与傅恒的点地说笑,反而是那个让她想起来就心痛的背影,冷漠而孤独。
花意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倾暖说:“小主转转就会宫吧,这会儿日头正毒呢。玲珑想来也从太医院回来了,小主您得按时吃药才会好!”
倾暖放慢步子去擦花意的汗水,笑道:“我本也是宫女出身,什么活没做过?没那么娇贵的!”
花意知道自己家主子是有主见的人儿,旁人说的话若是和她的心意,又或者她觉得旁人的话有道理自然会听从,若是相反,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主仆俩人正在阴凉处走着,便听到前方有尖利的叫声,还有难听的咒骂声。花意与倾暖对视一眼,脚下加快了步子要去看个究竟,可是路口却与一人碰了个正好,由于俩人都走的过急,故而双双倒在了地上。
“哪个不长眼睛的!”一声呵斥传来,绿柳突然禁了声,扶起钰蓉之后,忙连连躬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是魏常在!”
钰蓉见倾暖,扬了扬嘴角算是问过好。也即是是扬起嘴角,依然遮盖不住她的焦虑与恐慌,倾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视线完全被假山挡着,看不到什么。可是那尖叫声却此起彼伏,恰有一声高过一生的趋势。钰蓉顾不上向倾暖说明缘由,忙提着袍子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绿柳还是惶恐地立在那里,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倾暖。倾暖反而嘱咐她:“跟着去瞧瞧,傻傻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且说木兰秋荻之行并没有嫔妃们想象中的那般舒服惬意,虽然脱离了那四四方方的死气沉沉的宫城,可是宫外的日子也很是孤独寂寞。弘历每天都有许多人物去做,她们仿佛比在皇宫里更难见到弘历。反而是君宜和靖柔都懂得骑射,能够时常陪伴在弘历身侧。嫚姝也是满族女子,可是她却不会骑射,这倒是遭到了其余人的调侃,虽是拿嫚姝来打趣儿,可是她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了。
这日晚膳请安过后,妙蝉却跟在嫚姝身侧说:“你何苦犯愁,看看贵妃就是了!她不懂诗书,更不会骑射,可人家还是贵妃不是?”
妙蝉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其确实排解了嫚姝心里的不满,她虽未说什么,可是下了决心要好好练习骑射。不知怎的妙蝉的这句话就传到了钰彤那里,钰彤本不屑再与妙蝉纠缠,明明妙蝉就是一个不可理喻之人,可她自己却也开始有些嫌弃自己。为何她富察氏什么都会,为何她什么都不懂?她与富察氏的差距难道仅仅就是因着出身不同才造成的今日局面?若是如此,如今她高家也算是世家大族,她为何不能与富察氏拼一拼?不为皇后之位,只为家族荣耀!
与蒙古大臣们用过晚餐之后,弘历夸赞了随行的永璜几句便让散了。吴书来立马来扶,前面有人掌灯照路,弘历心情颇好,也说了一些高兴的事儿与吴书来听。吴书来许是高兴过头了,说了一句:“听闻宫里的魏常在病了,皇上还好没带魏常在一同出宫,否则哪能这么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