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刘王坡出了件天大的奇事,也发生了进财入村以来,刘王两大家族的第一次械斗。整件事都要缘于狗旦地里种下的那些奇怪的“庄稼”。
开了春,进财驾着牛去犁地时远远看到,狗旦家的地头围满了吱吱喳喳的村人。狗旦的地紧挨着进财家的地,他的地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这些花儿比坡上的山丹丹还要好看,有红的紫的白的粉的,一连十五亩地全都盛开着这种奇怪而好看的花朵。这些花妖艳的如同一群刚从窑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在春风中向庄稼汉们搔手弄姿。刘王坡的老老小小谁也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庄稼”,这种庄稼开出来的花看着像是满园春却比满园春的个头大许多,而且茎杆上也没满园春那么多白色的绒毛。最让村人感到奇怪的是,这花的花蕊中有一个枣子样大小的脑壳。脑壳能不能吃,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是粮食还是果实?村人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这种奇怪的“庄稼”,他们不知道狗旦种这东西究竟派什么用场。对于村人好奇的议论,狗旦仰着头不屑一故,他洋洋自得地袖着双手在地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斥责着少见多怪的村人:“当心点,别踩了我的花!”
村人困惑不解地问道:“这是啥庄稼嘛?种这东西干啥用?”
“这不是庄稼!”狗旦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罂粟,做药用的!”
狗旦地里开满罂粟花的同时,王静火家的地里也冒出了同样的花朵。王静火当初卖给狗旦的地是在村南,而他在村子的西北角还有大片的土地。此时他的地里全都开满了这种稀奇古怪的花。狗旦听说这事后坐不住了,带着几个本家兄弟跑到王静火的地里去察看。当他看到王静火的地里果真开满了这种名贵的罂粟花时,他怒不可遏地冲王静火咆哮起来:“你从哪弄来的籽?”
王静火比狗旦长一辈,这娃竟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王静火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狗旦一耳光,狗旦没料到王静火竟敢动手打他,一时没愣怔住了。王静火乜着眼睛教训着狗旦:“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
狗旦反应过来后,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偷了我家的籽?还动手打人!”
王静火对狗旦买他家田地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正愁找不到茬口收拾他。此刻他看到这娃说话嘴上没个轻重,扬起手来又要抽他。随狗旦来的几个本家兄弟看不过眼了,他们上前一把把王静火推倒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你这老家伙活腻歪了,我家兄弟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王静火从地上爬起来,伸着头向狗旦撞了过去。刘姓一个眼疾手快的后生,一脚踹在了王静火的脑门子上。这一脚踹得王静火眼冒金星,也把这个王姓的强人给踹醒了。看到刘家人多势众,王静火着急地跑到地头扯着喉咙大喊起来:“快来人哪!刘家欺负王家了!”
随狗旦来的这几个本家兄弟,平日里抽了狗旦不少的福寿膏,他们正愁没机会报答他。此时只要狗旦一句话,他们会立刻冲上去把王静火给打得咽了气。狗旦指着满地的罂粟花,懊恼地对他们说:“这老家伙偷了我的籽儿,这是我花了黄货在京城托人弄的。凭他的本事弄不来的,你们全给我拔掉!”
刘姓后生们纷纷弯下腰,拔起了开得耀眼的罂粟花。他们抓住花苗轻轻一扯,就把罂粟花连根带苗从地里拔了出来。王静火心痛坏了,他能拦住一个却拦不住一伙人。刘姓后生们越拔越起劲,直消片刻功夫就拔光了一大片的罂粟花。他们嘻嘻哈哈地拿着花苗子大笑着,气得王静火身子像筛糠样哆嗦成了一团。
二豹正在街上杀猪,这娃如今已是腰粗膀圆的壮后生了。当他听说爹被人欺负了时,扔下案板上已开膛破肚的猪,手里提着血淋淋的杀猪刀带着本家兄弟赶了过来。二豹这娃面子上木讷,骨子里却是个敢于下黑手的狠角儿。他冲进地里二话没说掳住一个后生,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趁狗旦没防备,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在他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子。狗旦捂着鲜血直流的屁股大骂着二豹,骂着那些趁机打他的王姓后生们,他发誓再也不卖给他们福寿膏抽了。那些平时在烟馆里对狗旦还算客气的王姓后生们,此刻全都给他翻了脸。为了家族利益,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王静火这一边。他们十几个打一个,把狗旦带来的几个兄弟打得鼻青脸肿。刘姓后生们有的在山坡上放牛,有的在田里耕地。他们得知狗旦和王静火打架的消息,全都提着家伙赶过来助阵。刘王两大家的后生们相互撕扯着,在王静火的罂粟地里打成了一团。
大人们在打架的同时,娃娃们也没闲着。三豹在学堂里得知消息后,对坐在角落里写字的四豹说:“咱俩把那两只虎美美捶一顿!”
三豹兄弟俩比四虎和五虎各大两三岁。平时在学堂里打架,都是大的对付大的,小的对付小的。只要大人们有了意见,这兄弟俩就给约好了似的,一人掳住一只虎动手就打。四虎打不过三豹,当他看到三豹挤眉弄眼地去叫四豹就料到这两只“豹”又要咬人了,他拉起五虎就向门外跑去。三豹冲上去一把揪住四虎的领子,把他拎进了学堂。三豹骑在四虎身上,抡起拳头狠狠朝他屁股上砸去,他一边砸一边对学友们说:“这一招叫武松打虎!”
五虎只有四岁,看到这阵势吓得哭了起来。四豹趁机抽了他一嘴巴,吓唬道:“再哭割了你的牛牛!”
男人们打架的同时女人们也骂起了仗,她们如同村路两旁的小树仰着头齐刷刷地站成两排,唾沫星子四溅地对骂起来,把对方的七大姨八大姑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喷头。她们骂累了后,纷纷跑回家烧起了热水。男人们打完了,回到家里要洗刷还要包扎伤口,需要她们提前把热水准备好。
刘王坡的两大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彼此站在各自的阵营里脸色苍白地摇头叹息。在双方的械斗中,老族长自始之终都一言不发,他默默蹲在院门口晒着日头。“法不责众”出了这号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由着他们去打,当他们打累了自然就会停下来。进财是个外来户,没敢搅进这两大家族的恶斗之中。他只能坐山观虎斗,无奈地看着各自把对方给打得头破血流。
双方的械斗一直持续到后晌时分,才精疲力竭地停歇下来。刘姓后生们有十几个被打断了腿,王姓后生们有十几个被打爆了头。王静火家的罂粟地做为双方拼命的火线更是惨不忍睹,像是有一百只狗在里面交配过,花苗全被糟蹋完了。地里尽是被挤掉的鞋子和被撕破了的长衫。刘王双方在太阳落山时,默默抬走了各自受了伤的后生们。
王静火家的罂粟在这场司空见惯的械斗中,连同被刘姓后生们拔掉的共损失了三亩多。二豹咽不下这口气,连夜带着本家兄弟也相应地拔掉了狗旦三亩多罂粟苗子。接下来当事双方都要相应地安抚参加械斗的本家兄弟,财大气粗的狗旦给每位参与打架的后生发了两块光洋。受了伤的后生们把伤治好,还能一个子儿不掏地在他的烟馆里白抽一个月的福寿膏。狗旦出手大方把银子不当回事,王静火虽说银子没他多,在这事上也不能太寒碜,否则刘家人会拿屁股笑话他。在严峻的形势下,家道中落的王静火也不得不打肿脸装胖子。除了给打架的后生们两块光洋外再加一斗粮食。受了伤的后生们,收秋后他每家再送去两斗粮食做为补偿。
械斗的事情了结以后,无论是刘姓还是王姓都对王静火来路不明的罂粟籽产生了怀疑。按理说狗旦有这些籽儿并不奇怪,他一直在京城里做事,能弄到这玩意。王静火家一来没有在外做事的人,二来也没见他一家人外出过,他们家究竟是怎么搞到这些籽儿的?面对人们的猜测,王静火对这事则是讳莫如深。有人问到他脸上时,他吱吱唔唔地说是花了大价钱从山里一个熟人那儿弄来的。当村人问到这东西究竟能做什么用时,他的回答与狗旦如出一辙:“做药用的!”
村人谁也不信这两个老滑头的话,什么药这么金贵?值得双方这么大打出手!其实这些被狗旦称之为罂粟籽儿的东西,还真是二豹从狗旦家里偷出来的,这事要从大豹离家之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