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唇角微勾,孟寒衣此时俨然家主作态,他倒成了来客。
孙氏在一旁道:&ldo;还是寒衣想得周到,我这眼瞧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吃什么宫宴七十二席面,这福老太婆我是享不起,又不跟人家似的世家高门出身,得金贵成那般模样。我瞧着这些家常便饭就好得很。&rdo;
秦瑶跟着帮腔:&ldo;娘看中的是孟哥哥亲自下厨的一番心意,自是旁人比不得的。&rdo;
孙氏瞥了眼楚瑜,不满道:&ldo;十天半个月不进家门,进来就摆出一副冷脸也不晓得给谁看,不侍公婆身前就罢了,连顿饭都不叫人吃得省心。也不知道我们老秦家是哪辈子欠了你的,生个病秧子丫头,如今倒好又要添个小讨债鬼……&rdo;
&ldo;娘!&rdo;秦峥猛地打断孙氏的话。
秦瑶一听,不干了,当即道:&ldo;哥哥喊什么,娘哪里说的不对?也就孟哥哥回来的这些日子府里才算是有了点家的样子。原本哥哥心里就只有孟哥哥一人,如今岂不是正好!这里是秦府,不是楚家,怎么连句实话都说不得了?&rdo;
孟寒衣眉心微皱,低声道:&ldo;瑶儿,莫要这般说……&rdo;
孙氏连指桑骂槐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截了当道:&ldo;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择日不如撞日,就今个儿定下来亲事,挑个好日子让寒衣入了门。也好早日为老秦家开枝散叶,免得被人磨光秦家气数。&rdo;
&ldo;娘你胡说什么!&rdo;秦峥脑子嗡鸣一声,下意识看向楚瑜。
楚瑜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旁观者般,漠然瞧着眼前这出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大戏,只觉得请什么庆梨园的戏班子,委实浪费,家里这班子可要比外头精彩多了。
比起骄矜清傲的楚瑜,当然是温柔小意的孟寒衣更得孙氏喜欢。世人都道高嫁女,低娶媳,偏生楚家门第太高,孙氏在楚瑜面前一直没能抬起头来,可孟寒衣就截然不同了,无枝可依,便只能攀附秦家这棵歪脖子树。
至于秦瑶,从往楚瑜不准她跟上京高门贵女接触过多,一来是她的性子太容易得罪人,二来她本就心气傲,眼高于顶,若是任由她同高门贵女来往,不免会愈发不肯低头瞧瞧脚下的路。楚瑜本意是磨一磨秦瑶的心性,再为她斟酌个好人家风光嫁了,不见得要多么荣华,够她一世衣食无忧就好。
只是这等心思,秦瑶不肯领罢了。孟寒衣会纵容她同贵女门来往,还会亲自掏腰包送她一副华美的点翠头面,叫她在众多贵女中也出尽了风头。她只道,若是能叫哥哥休妻另娶,往后自会有的是好日子过。
这一对母女难得将这半辈子的精明都用在了今天。
楚瑜被吵嚷得有些脑子疼,伸手扶住一旁的椅子,自顾自坐了下来,腹中闷痛接踵而至。只得咬紧牙关,不肯痛哼出声来,可这样漫长的沉默,却是助长了孙氏的气焰。
&ldo;既然你平日里忙得顾不得家,那家里中馈你也无需插手了,包括侯府各样进项一并清算。&rdo;孙氏道。
秦瑶面上是压不住的喜色,看来是惦记许久了,张口就道:&ldo;当年爹爹可是留了好多铺子庄子的!一笔笔清清楚楚记着账,若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一眼便能瞧得出来。&rdo;
孙氏当即拍板:&ldo;瑶儿说得对,秦家不能交给不一心的人手里,这些年那些进项如何,今天一并细细查了!&rdo;
楚瑜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秦家人,心底竟是再无波澜。
大管事羞愧得满脸通红,对楚瑜道:&ldo;二爷,这……&rdo;
楚瑜挪开视线,恍惚盯着窗外一抹芭蕉绿,缓缓开口道:&ldo;开库房,取六年来的全部年账。&rdo;
桌案抬上,香烛点燃,侯府账目一字排开,一方玉石算盘搁在中央。
楚瑜一手翻开账本,一手搭上算盘,缓缓抬眸迎上:&ldo;瑜嫁入侯府,与君妻时有六年久,此六载,从未与我共黄昏,从未问我粥可温。你以为我贪图秦家什么?金山还是银矿?&rdo;
他垂眸轻笑出声,强忍着腹中一阵阵紧密的绞痛,指尖捻开账本,一笔笔念去:&ldo;昌武二十一年,老侯爷走后,除却这镇北侯府宅,另有铺子五间,两间经营米粮,三间经营绸缎,旧管七百八十二银,新收三百五十一银,开除当年所缴所纳,年末所见负字二百二十余银,至此已是第三年赤字。另有良田十顷,庄子五处,时年正逢蝗灾三载,除却给佃户和当年所缴,所见余粮一百斛,折作白银只余二百四十一银。&rdo;
楚瑜十指翻飞,算盘上的玉珠随着他的声音,击出清脆的声响,那双手清瘦得厉害,像是薄薄一层雪色的皮安静地包裹住纤瘦的指骨,腕侧血管泛着淡淡的幽蓝色,蜿蜒至手臂……
老侯爷是个英雄,曾横刀立马,守边关数十年。可于经营一道上,堪比天盲,年年赤字,到了撒手归天的时候就剩下这么一堆烂摊子,庄子穷得揭不开锅,铺子赔得只剩条裤衩。
后来老侯爷被调回上京述职,统领北门十四军,那里是什么地方?众人心知肚明,那是给世家公子镀金的地方,养着一群少爷兵。老侯爷沙场舔血太多年,怒其不争,上任头一天便以十四条军令处置了北门军中五十二人,将上京满朝权贵得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