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激动,宋清平抓起她的手,眼圈随即泛红。
“跟着我来了这儿,一路辛苦自不必说。行路艰辛,身上淋漓,一日都不得换,腌臜的不肖说。初到时,水土不服,眼睛肿胀的睁不开,身上背上大片的红肿,溃烂流血皮肉黏着小衣。每一次换洗,那疼的模样儿就像受刑!”
“以为安顿了就好了,谁想来了就是饥荒。先是挨饿,后是受冻,好不容易挺了过来。能吃饱饭了,又收养鳏寡孤独。即便现在,一根灯芯也要省,一个帮佣也不肯雇,一个炭盆也不肯多。冷天里凿冰窟窿浆洗,生烟火呛眼睛,自家手冻坏冻裂。瞧瞧自家,被磨锉的还有个人样子?”
“一日日想破脑袋减啊、省啊。我薪俸微薄,家中外头,嫂子那里,你总不说,你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就是一件件贱卖大人的遗物,那可是你的保命钱啊。”
几近愤怒,不是对她,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那是我愿意的,我会做,我想做。看到他们有衣穿有宅住,少一个人冻死饿死,我高兴呀。”
“再说。”眨巴眨巴眼,亦是忍泪吞声:“再说父亲留给我的,就是让我做想做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到我不过是保管,百年之后岂知会到哪里。”
“可我不愿意!”宋清平竟然吼了起来,点点泪光:“我不愿意你做这些,每每看到你减省,我就难过。每每看到你吃糠咽菜,我就恨我无用,无地自容。”
“我答应过的,是要你过好日子的,却跟着我尝尽苦楚。你是小姐呀,尚书贵女,你不该做这些。”
“莫说莫说。”听到尚书,苏锦慌的去捂他嘴:“自家选的,无怨无悔。我若怨就不跟来,我若悔还等到现在。”
“哥哥你不该你不懂我,逃出那牢笼,我早不是她。你说的那小姐死了,我是陈桃花,你的婢子陈桃花呀!”
“你要监督筑城,让北狄永不来犯。你要督造署衙,让黎民有处伸冤。你要兴修水利,招募流民,叫各处百姓前来开垦田地。你的理想,你的抱负,都懂,我都懂。”
苏锦握住他的手,无比诚恳的宽慰:“不就是银子、是钱。我有,咱们有办法。”
“钱钱钱,永远都是你来想办法。一手好字却专管记账,一双纤手成日里拨弄算盘珠子,分斤拨两,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不的生活本不该如此。”
宋清平指着账簿子发火:“大人的遗物卖的卖,典的典。当日夸下海口要如何千般对你好,如今温饱尚不得保障,我有何颜面见他?”
说着猛的砸了炕桌:“罢罢罢,这穷官不做也罢,受这劳什子气。”
“我不要高官,也不求厚禄,不求衣食丰盛,我只求我妻儿能吃饱能穿暖。既然这都无法得偿,那我挂印归田,不做了还不成。”
“一年倒有七个月的冰冻,战乱流匪。不留了,回南浦,回嵊浔。坐馆教书,哪怕代写书信,甚进士仕途,我再不想闻窗外事!”
就这样碎碎念,念念碎,满腹牢骚,愤懑不平,有志难酬。
苏锦急了,跟在后头劝。
“北狄连年滋扰,就算走也要等人来接。再说,有问题解决问题,这又是发的甚邪火,好好儿的怎么要辞官。”
“哥哥,你记得宋先生教咱们的,和你当日的誓词。还是那句话,既为官一任,就该造福百姓。日子才见起色,何苦说这些丧气话。”
哭了,宋清平失声痛哭。
他要银子,他是去邻县化缘的、求财的。可给他的都是冷脸和推诿,上峰不理,同僚哭穷。
明明他们一个个的妻财子禄都有,明明知州才捐了官不日高升,明明知县在京师置了宅院和田地。怎么一提起百姓,驻守,城防就烦难了呢?
他失落,失落的是,一个子儿没筹到。
他失望,失望的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他们还是能贪婪的趴在百姓身上,大快朵颐,吸干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