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烈阳高照,昨夜地上残留的雨水早已蒸腾不见,早晨时分的清慡之气也被一扫而空了。
勉强将东方侯的口供又看过一遍,冯素贞这才取了封蜡,打算将卷宗封起来,送往京城。但还没动手,她就又迟疑了,对着门外道:&ldo;来人!&rdo;
一个眼熟的府兵带着讨喜的笑容进了门来:&ldo;驸马爷有何吩咐?&rdo;
见还是那个&ldo;三十文&rdo;,冯素贞也不由得放缓了神情:&ldo;你怎地到我这边来当值了?公主可起来了?&rdo;
&ldo;三十文&rdo;笑嘻嘻道:&ldo;爷您忘了?一大早可是我们几个府里的将那假皇宫的一干人等押送过来的呐!小的还没见着公主,方才带着兄弟几个过去请安,说是公主起榻后就骑着黑小爷出府去了!&rdo;
驸马也是爷,小黑也是爷,这&ldo;三十文&rdo;果真有意思,连这玩笑都敢开。
冯素贞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爷,自然也不以为忤,只轻轻颔首,打怀里摸出荷包来:&ldo;兄弟几个辛苦了,这里有些银两,暂且拿去买些好菜吧‐‐眼下还是多事之秋,莫要喝酒,等回了京城,我和公主自会为你们几个请功。&rdo;
&ldo;三十文&rdo;接过银两,更是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下去了。
从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冯素贞视金钱为粪土,用阿堵物来酬谢他人这种事,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但天香说得对,人只能活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才能让自己在复杂的人世里如鱼得水。
冯素贞转身回到案前,将卷宗封进了锦盒中,本想送去给天香看一看,看来,还是先送呈京师吧。
窸窸窣窣忙完案头的事,冯素贞这才琢磨起来:大热天的,天香出府做什么去了?琢磨了好半天,她一拍自己额头: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整容调整好自己不自然的神色,更换了常服,打算出府为父亲准备些离开的细软,这些事情还是不好假手于人的。
妙州府街头依旧熙熙攘攘,街上的小贩不住吆喝,茶馆里的说书人眉飞色舞,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忙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倒个把知府,死一两个王爷,对他们的生活,其实没太大影响,最多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冯素贞在家中变故之前很少上街,假死之后才算迈出闺门,入了人间,因而对这外边的一切仍是觉得新鲜。
也难怪锦衣玉食的天香动不动就喜欢到民间去,宫里的生活尽管闲适,却每日只面对几个面孔,和老掉牙的勾心斗角,难免无聊,哪里比得上外面的鲜活有趣。
冯素贞眯起眼来:天香又跑出来了,难道是在知州府里觉得无聊了?她忽然醒过神来,又猛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关你什么事?
这一拍之下,她这才瞧见,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酒楼旁,竟是错认水酒楼,她不由得愣了,莫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着竟然逛回了皇城。
四周迥然不同的景物让她分辨出了自己所在,看来,这酒楼甚是有名,竟然是开遍京畿了。
余光中出现了一道佝偻蹒跚的熟悉身影,冯素贞连忙转过身,欣喜道:&ldo;老人家!&rdo;
老乞婆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展颜露出个慈祥和蔼的笑来:&ldo;孩子,是你啊……&rdo;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向生意不错的错认水酒楼里客人渐渐多了,就算如此,那角落的两人仍是十分显眼‐‐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和一个穿着破烂的老乞婆。
冯素贞不断为老乞婆布菜:&ldo;老人家,您年纪大了,这个软和些,多吃点,还有这个、这个‐‐&rdo;
老乞婆&ldo;呵呵&rdo;直笑:&ldo;孩子,我年纪大了,也吃不了这么些了……&rdo;
冯素贞这才放缓了夹菜的速度,却又给老乞婆盛了汤:&ldo;您既然年纪大了,也就不要在外边儿漂泊了,如今‐‐&rdo;她本想说王公公已有了悔改之心,定会改好,却又不知道老人家什么心思,便生生拧了话头,&ldo;如今我家里的事情已经了了大半,也可以向您尽孝了。&rdo;
老人家摇了摇头:&ldo;孩子,你眼下还脱不了身啊,不必担心我老婆子,&rdo;她&ldo;呵呵&rdo;笑着,摸了摸腰间的袋子,&ldo;现下,总比原先好多了。&rdo;
冯素贞已经知道,那是老人家放红豆黄豆的袋子,知道老乞婆和王公公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她不禁也为老人家开心,笑道:&ldo;我又有什么脱不了身的……&rdo;话未说完,她的笑就忽然凝在了脸上。
脱身,父亲的事是解决得差不多了,但昨天被天香那莫名其妙的&ldo;玩笑&rdo;一打岔,她&ldo;脱身&rdo;的事似乎变得遥遥无期了。
这不确定的前路让她沉吟起来。
老乞婆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得关切道:&ldo;孩子,你怎么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