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牵驴的小厮脚步一顿,道:&ldo;种因得果,陛下借ju妃之手杀了他,侯爷也算求仁得仁了,不过‐‐&rdo;小厮转过头来,秀眉紧蹙,&ldo;陛下杀了东方侯,却提拔了东方胜,岂不是养虎遗患?禁军掌天子卤薄,兼卫护京师,陛下将这虎养在了身边,岂不危险?&rdo;
天香没有答她,反而问道:&ldo;再往前走是哪里了?&rdo;
在道旁的茶棚问了路,冯素贞道:&ldo;公子,再走个一天左右,我们就要到宣府了。前方五里就是怀来城,今夜,就宿在怀来吧。&rdo;
怀来啊,天香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阙,问道:&ldo;小厮小厮,你读书多,这怀来城的掌故你知不知道?&rdo;
这自是难不住冯素贞:&ldo;公子,相传怀来城东是从前黄帝与炎帝交战之处,黄帝三战三捷,而后一统,乃有华夏。京畿一地,本是旧时燕云,经后晋石敬瑭拱手之后,成了辽地,自此再非汉家疆土,直至前朝洪武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燕赵之地才重回汉家。前朝土木堡之变以至英宗北狩,也是发生于此地。&rdo;
天香微微眯起了眼睛:&ldo;当年,我父皇北上进京,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便是怀来。&rdo;她远远望着怀来城,娓娓道来:
&ldo;前朝时,朝中军饷难济,军纪难明,兵不知帅,帅不识兵,朝廷军队竟如如匪徒一般打家劫舍,杀民冒功。独我太爷爷的天雄军军纪严明,如臂使指。后金屡屡犯边,几次几乎打到京城,明廷无奈之下从大名府调兵,命我太爷爷和伯祖父父子兵入卫京师,主镇宣府。&rdo;
&ldo;那时我太爷爷已逾不惑,而伯祖父正值英雄少年,虽为少帅,实是军中的主心骨,万余兵丁都是经他亲手训出来的,威望极高。唉,可惜……&rdo;天香幽幽一叹。
冯素贞知道,那后来追封为宣武太子的&ldo;伯祖父&rdo;在后金夜袭时中了一箭,当时便砍了箭翎佯作无事,待击退金军后回去却不治身亡。
&ldo;伯祖父回去后便倒下了,军医惘然无措,说是只能靠参片吊命,无力回天。我太爷爷悲痛不已,但大敌当前,金军压境,他无暇想着爱子的身后事,只是想着如何稳定军心。他立时定下了李代桃僵之计,派了个亲兵回江南老家,接我祖父。&rdo;
&ldo;太爷爷诸子之中,只有我祖父和伯祖父身材、面貌最为相似,若是穿上铁甲,便难以分辨。为免消息外泄,他嘱咐那亲兵也只是说自己身体微恙,叫嫡子来阵前尽孝。&rdo;
&ldo;伯祖父高烧不退,一日比一日衰弱,却依然撑着每日阅兵,但撑了半个月后,人已经不清醒了,我太爷爷焦心等候祖父,最后,等到的却是我父皇,&rdo;天香呵呵轻笑,&ldo;我祖父临行当日摔断了腿,所以祖母便把我父皇‐‐一个十岁稚龄的幼童送到前线,替父尽孝。&rdo;
冯素贞心中一震,此时天香说的,尽是帝王实录不曾录入的皇室秘辛,而这秘辛,竟起于内宅之中的刀光剑影。
天香继续道:&ldo;太爷爷特意到了怀来城等儿子,没想到却等到了小小年纪的孙子,当时就明白祖父夫妇耍的什么把戏,虽怒不可遏但再派人回家已是来不及,就想着把我父皇安置在怀来,自己回宣府阵前再行考虑。&rdo;
&ldo;江南千里迢迢,我父皇换马不换人地在马背上颠簸了七天七夜,看到太爷爷要走,立时就抱住了太爷爷的腿要跟他一起到宣府去‐‐去杀da子。太爷爷立即抱着父皇奔驰到了宣府,当时伯祖父已近弥留,神志不清,见到父皇时却是清醒了一阵,没说几句话就殁了。&rdo;
天香沉吟了阵子复又说道:&ldo;后面的事,《太祖实录》里便有载了,你是状元郎,想必是读过这些的。&rdo;
冯素贞诵道:&ldo;&lso;太祖携孙缟素披甲登城,告众卒言:&ldo;今强贼纵横,吾儿死国,岂不痛哉?然吾本庸劣书生,重荷圣明委任,封疆多故,敢爱发肤?天雄身负三镇文武将吏及数十万生灵之责,既临绝地,哀切无用。吾儿虽死,吾尚有孙,稚子尚言披甲杀敌,标下三军敢否?!&rdo;众卒应声壮,气势如虹,九战九克,金贼悉退。&rso;&rdo;
经彼一役,京城之危旋解,天雄军声名更壮,多疑成性的末帝再也不能无视天雄军的功勋,为太祖加封了东方侯,随李成梁主镇辽东。
&ldo;这段掌故是小时候父皇讲给我听的,我很好奇,父皇才十岁,怎么胆子就那么大。&rdo;天香笑道,&ldo;父皇说,他自常州府动身北上,眼前风景从歌舞升平到饿殍遍野,耳边所闻从吴侬软语到山野哀歌,看着山重水复变作颓圮残垣,顿时觉得民生多艰、鞑虏可恨。&rdo;
&ldo;公主的父亲是一等一的英豪,果有天日之表。&rdo;冯素贞由衷说到。
哪怕英雄迟暮,他也曾是英雄,何况在儿女眼中,父亲的形象总是伟岸如山的,哪怕那个昔日的少年英雄,此刻有些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