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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2页）

他起身要走，被张彩拉住：&ldo;哥，阮钿他们跟老百姓要钱了。&rdo;

金棠丝毫不意外，点点头说知道了，无意间扫一眼张彩裹头的布，是男人的内袍下摆，布料很差，不是他们宦官会用的：&ldo;谁给你包的头？&rdo;

&ldo;不知道，&rdo;张彩困恹恹的，&ldo;亦失哈说是个官。&rdo;

&ldo;官？&rdo;金棠不信。

&ldo;一个小官，&rdo;张彩说，&ldo;亦失哈之前见过，新来南京的，不知道名字。&rdo;

金棠把被子给他掖好，像个温柔的母亲：&ldo;乖乖的，睡吧。&rdo;

谢一鹭伤了手，大半条左胳膊动不了，今天老百姓动了真格的，锄头耙子都上了，可织造局还是抓了人，人一锁老百姓就消停了，但谢一鹭知道，那只是骤雨前的宁静，后头怕是有泼天的大浪等着呢。

他傍晚时分到的灵福寺，乍一看石灯像是空着，他不死心地往里掏，掏出来一把小竹扇，窄面瘦柄，缓缓展开来，是设色丹青，画着半面没骨折纸梅花，翻到另一头，有柳体洒金的四个字：汝作舟楫。

&ldo;汝作……舟楫？&rdo;谢一鹭惊讶地读了一遍，这不同以往，不是闲来无事的吟风弄月，更像是真情流露，这话让谢一鹭觉得那人兴许遇上什么难事了，而自己则是他心湖上的一叶舟，能载着他渡逍遥津、过快哉乡。

想见他！谢一鹭从没想一个人想到这样熬煎，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他，脑子里烧着了似地盘桓着一句话，一时找不到笔墨写就，他想问，梦途识已久，红尘可想见？

第6章

&ldo;梦途识已久，红尘可相见？&rdo;

谢一鹭这样问了，写在素馨纸上，用湖州笔，并卧蚕小墨，可整整三天，他都没收到回信，那人像东山顶上的最后一抹星光，忽地一闪，便不见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谢一鹭不禁想，书生？儒商？或者……同自己一样也是个官？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好奇，像新婚时猜测红盖头下新娘子的面貌一样令人悸动，可若是这样，那人为什么不肯相见呢？

难道……谢一鹭腾地红了脸，&ldo;他&rdo;是个女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位红粉佳人？他有些怕，怕那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姐，怕自己担上私通款曲的罪名，可看字又不像，闺阁女眷哪有这样钢筋铁骨的字，&ldo;她&rdo;该不会……是个ji女吧？

谢一鹭蓦地惊惶，除了应酬，他私下里从不和ji女打交道，他自认是纯然正派的，岂能在&ldo;红颜知己&rdo;这种事上湿了鞋。说到ji女，他便想到乾道桥北的珠市，想到那顶颤巍巍的女轿，想到阮钿，是了，宦官是ji女的常客，没有哪个ji女是无辜的。

谢一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居然把那人和太监相提并论，这真是折煞了人家，宛如一碗清水被滴进了几滴臭墨，脏了。

&ldo;春锄……春锄！&rdo;身旁屈凤叫，谢一鹭猛然从自己荒唐的臆想中惊醒，手里的线香烧得快到了根儿，他一把丢掉，甩了甩袖子。

他俩站在折钵禅寺的上山路边，路上熙熙攘攘都是来拜佛的香客，今天是十五，进香的人格外多。

&ldo;想什么呢，&rdo;屈凤看着他，用一种风流的情态，&ldo;这才来没多久，就有相好的了？&rdo;

谢一鹭没来由地心虚：&ldo;说什么呢……&rdo;他抖一抖官袍下摆，朝他靠过去：&ldo;那个……南京有没有书法颇著称的人？&rdo;

&ldo;有啊，礼部的査永图、友山书院的梁克，都称得上圣手，&rdo;屈凤朝山上指了指，意思是接着走，&ldo;怎么突然问这个？&rdo;

谢一鹭随着他上去：&ldo;啊……就是问问。&rdo;

&ldo;对了，据说还有一个，&rdo;屈凤一打折扇，一副有稀罕事要讲的样子，&ldo;是……&rdo;他正要说，前头的香客突然吵嚷起来，不少人堵在路上，挥着拳头愤愤地抱怨。

他们走上去看，越走越挤，走到小山门，原来是寺里的和尚封了路，从大雄宝殿往下五百步统统不让过人。这是有大人物来了，屈凤和谢一鹭对视一眼，识趣地往下走，走没两步，下头冲上来一队人，领头的穿飞鱼服，一张冷峻脸，是屠钥。

屠钥不是寻常人，人海里稍一打眼，就瞧见谢一鹭了，可他当作没看见，让两个番子替他开路，自己吊着眉，慢悠悠踱上来。

管事和尚看是锦衣卫，很礼敬地过来，附耳要解释，被为首的番子推开，大模大样地呵斥：&ldo;锦衣卫屠千户替南京镇守送香火钱，把路给我让开！&rdo;

热闹的山路一下子静了，一静，才听到大雄宝殿上隆隆的有诵经声，是在办涅槃法会：佛告阿难陀，往昔之时雪山南面，有金曜孔雀王于彼而住，每于朝晨，常读诵佛母大孔雀明王陀罗尼……

是《孔雀经》，老百姓有虔敬心，都肃然了，屠钥的人却不在意，连连用佩刀尖戳击脚下石面：&ldo;叫你们让开，听不见吗！&rdo;

管事和尚不动弹，也不回话，屠钥等得不耐烦，拿缠腕子的楠木佛珠掸了掸马面裙上的灰尘，懒懒的，很不当事地问：&ldo;里头是谁？&rdo;

和尚双手合十：&ldo;织造局廖施主。&rdo;

屠钥掸袍子的手停了，沉默一阵，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ldo;都是正四品，织造局来得，南京镇守就来不得，折钵禅寺是什么意思？&rdo;

这是要扣帽子了，谢一鹭不由吞了口唾沫，镇守和织造这个级别的大珰公然对峙，别说南京，就是在北京，也很少见。

和尚无话可答，屠钥还要发难，这时大雄宝殿的门开了一扇，踱出来两个人，反手把门关上，离得那么远，谢一鹭当即认出来，那一左一右站的是阿留和张彩，都穿白曳撒，戴狮子鹦哥补子，腰上挂牙牌。

张彩跨前一步，站在石头阶梯顶端，他头上的伤还没好，鬓边插着海棠花枝，挡住刚结的伤疤：&ldo;什么人喧哗？&rdo;他声音很高，同时利落地把曳撒下摆踢起来，揽到臂弯处，一副抖威风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