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辩论,九莉向来懒得跟她辩驳。
她们住在走廊尽头隔出来的两小间,对门,亮红砖地。九莉跟著她走进她那间。
&ldo;我累死了,&rdo;她向床上一倒,反手捶著腰。她曲线太深陡,仰卧著腰痠,因为悬空。&ldo;你等午餐再叫我。&rdo;
九莉在椅子上坐下来。两边都是长窗,小房间像个玻璃泡泡,高悬在海上。当然是地下层安全,但是那食堂的气氛实在有窒息感。
玻璃泡泡吊在海港上空,等著飞机弹片来爆破它。
―――――――――――――――
不喜欢现代史,现代史打上门来了。
比比拉扯著身下的睡袋,衬绒里子的睡袋特别闷,抖出一丝印度人的气味来。&ldo;你在看什么书?&rdo;
&ldo;历史笔记。&rdo;
比比噗嗤一笑,笑她亡羊补牢。
她是觉得运气太好了,怕不能持久‐‐万一会很快的复课,还是要考。
中午突然汽笛长鸣,放马后炮解除空袭警报。
午后比比接了个电话,回到楼上来悄悄笑道:&ldo;一个男孩子找我看电影。电影院照样开门。&rdo;
&ldo;什么片子?&rdo;
&ldo;不知道,不管是什么,反正值得去一趟。&rdo;
&ldo;嗳,看看城里什么样子。&rdo;
&ldo;你要不要去?&rdo;她忽然良心上过不去似的。
九莉忙笑道:&ldo;不不,我不想去。&rdo;
她从来不提名道姓,总是&ldo;一个男孩子。&rdo;有一次忽然半笑半恼的告诉九莉:&ldo;有的男孩子跟女朋友出去过之后要去找ji女,你听见过没有这样的事?&rdo;
九莉是宁死也不肯大惊小怪的,只笑笑。&ldo;这也可能。&rdo;
又一天,她说&ldo;马来亚男孩子最坏了,都会嫖。&rdo;
&ldo;印度男孩子最坏了,跟女朋友再好也还是回家去结婚,&rdo;她说。
又有一次她气烘烘走来道:&ldo;婀墜说没有爱情这样东西,不过习惯了一个男人就是了。&rdo;
听上去婀墜不爱她的李先生。
&ldo;你说有没有?&rdo;比比说。
九莉笑道:&ldo;有。&rdo;
&ldo;我不知道,&rdo;她大声说,像是表示不负责,洗手不管了,别过身去没好气的清理书桌。
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们宿舍不远便打住了,互挽著手臂排成长排,在马路上来回走,合唱流行歌。有时候也叫她们宿舍里女生的名字,叫一声,一阵杂乱的笑声。叫赛梨的时候最多,大都是这几个英文书院出身的本港女孩子,也有时候叫比比。大概是马来人唱歌求爱的影响,但是集体化了,就带开玩笑的性质,不然不好意思。
&ldo;那些男孩子又在唱了,&rdo;楼上嗤笑著说。
虽然没有音乐伴奏,也没有和音,夜间远远听著也还悦耳。九莉听了感到哀愁。
开战这天比比下山去看电影,晚上回来灯火管制,食堂里只点一只白蜡烛,但是修女们今天特别兴奋,做了炸牛脑,炸番薯泥丸子,下午还特地坐宿舍的车上城去,买新鲜法国面包,去了两个修女。她们向来像巡警一样,出去总是一对对,互相保护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