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萤死后,常乐一直没有流泪。
他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没想到泪水、愤怒,连同呼吸一起窒在了胸中,整个人憋得快要爆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跌跌撞撞走在荒原之上,视野昏暗恍惚,能看到的只有怀中横抱的雪萤姐姐。
离开城堡是为了安葬姐姐,可是等到走出大门,跨过吊桥,常乐已忘了自己的初衷,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
不知走出多远,他被脚下沟壑一绊,身体前倾跌倒,恍惚中只知道双臂高举,将姐姐托在空中以免摔着,自己的身体和面部狠狠拍在地面。
经此一撞,常乐反而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挑了个舒适柔软处扶姐姐躺好。然后找到一个现成的凹坑,希望再加工一下,让它足够深,就能让姐姐安静长眠,不至于遭到野兽盗挖。
挖掘动作无比疯狂,常乐双手刨了片刻,就几乎折断了全部指甲,但节奏没有丝毫放缓。
仅仅十几分钟前,自己刚刚获知了姐姐的真实情意,也任自己埋藏许久的暗恋爆发出来,在干草垛中拥有了人生第一次极致亲密,身体与灵魂都幸福快乐到云端天堂。
而现在,这世界已是地狱!
十几分钟前姐姐还说要给他生儿子,他还在微笑幻想着未来的甜蜜,现在姐姐的温软身体却已冰凉,他自己正在给姐姐挖坟墓!
贱民的生命一钱不值,贱民的幸福也是不堪一击!
十根手指所受只是外伤,哪比得上整颗心被撕裂碾碎的剧痛?
此刻手上鲜血淋漓,颈中挂着的铃铛却滑出衣领垂了下来,荡来荡去地妨碍视线。
祖传幸运铃?幸运个屁!常乐咬着牙抓住铃铛,狠狠一捏,似乎想掐死这可恨的命运,手上的血因此染满了铜质铃铛。
想要捏碎它是不可能的,曾有欺负常乐的少年抢去铃铛,拿着石头猛砸,等常乐夺回之后,发现铃铛上别说什么凹陷伤痕,连丝毫斑点都没有,它肯定是个宝贝,就算不能带来幸运,至少足够坚硬,坚不可摧!
常乐捏它,纯粹为了发泄心中怒火。
可就在这时,铃铛蓦然间热了起来,那些鲜血“滋滋”地深入黄铜之中,继而整个铃铛闪过一道红光,尽管短暂,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
常乐愣住了,盯着幸运铃看了一阵,却再没有什么异状。
现在顾不上别的,办正事要紧,他将铃铛塞回领口,继续发疯一样刨坑。
直到尺寸差不多了,该将雪萤放进去推土掩埋时,常乐才坐到姐姐身旁,将她斜抱怀中,做最后的告别。
此刻雪萤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肌肤由往日的洁白变作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她依然美丽,美得凄切,美得令人心碎。
常乐轻轻合拢姐姐的眼帘,凝望她的面孔,心中爱恋浓烈得化不开,无论如何舍不得将她埋入黄土,只得将姐姐用力拥入怀中,脸贴着脸,泪水决堤一般滚滚而下。
但他依然没有哭声,既然雪萤希望他做个真男人,他就不愿让姐姐听到自己痛哭。
而那个铃铛,就在此刻夹在两人身体中间,隐约散发出一波波暖流,就像温泉涟漪,既涌入常乐的胸膛,也波及雪萤的身体。
常乐没心思顾及这种怪异现象,他的世界里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人。
尸首早晚会僵硬,继而慢慢腐坏,常乐想趁着可怕的事尚未发生时,再多看看姐姐,抱抱姐姐,能抱多久就抱多久。
直到红日西斜,夜色渐浓,快要看不清姐姐的面孔了,常乐才哽咽着道别:
“姐姐,你就在这里安心睡,我会回到少爷身边,找机会给你报仇!我不在乎打人杀人了!我不在乎来世报应了!我只想报仇!”
雪萤当然不会有回应,依然软软地靠在常乐怀中,不声不响。
不对!姐姐身体怎么还是软的?几个钟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僵硬?
常乐心脏狂跳起来,难道姐姐没有死?
他立刻去探雪萤的鼻息和心跳,可惜得到的还是失望。
然而,他手指触到了雪萤的唇,却发现已经不再冰凉,有了微微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