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曹若冰冷静道,她把女儿贴向自己肩头,转头向旁里望了望,看到了守墓人的小屋,“到你的小屋里去吧。”
枫灵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进了小屋,曹若冰把女儿安放在床上,转身落座。枫灵将当日所经历事情原原本本与曹若冰说了分明。
她短暂考虑之后,料定盛德不会动右相家人,故将秦圣清和杨尚文的尸身留在河畔,自己藏了起来。
枫灵讲述期间,曹若冰一直静默不语,枫灵讲完之后,仍是一言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开了口:“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枫灵垂首:“我是想,等尊夫君发丧之后,再离开。”
“多情不是好事,杨枫灵。”
“你不要误会,因我之故,连累了圣清,连累了父亲,连累了你,所以,所以我……”
“我没有误会,”曹若冰秀目抬起,“怜筝已经动身前往旧都金陵了,不知道走前是不是和皇上撕破了脸。”
枫灵眸色渐沉,别过脸去:“我是个不祥之人,总给身边人带来困扰……”
若冰哂笑:“岂只是你身边的人。”
枫灵一叹:“若冰姑娘,对不起……”
曹若冰冷眼瞧着她,忽然站起身来,开始宽衣解带,脱掉了身上的孝服,解开了腰间绶带,解开了丝绸中衣——
“若冰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枫灵惊骇未定,背转过身。虽是同性,但她毕竟喜欢女子,多少要回避一些。
“你转过来。”曹若冰的声音不容置疑,带有命令意味。
枫灵叹了口气,闭眼转过身:“若冰姑娘,枫灵不想失礼。”
若冰哂笑,走到她近前,伸手拨开了她的眼睛。
“杨枫灵,我要你看看,这个。”
睁眼看到的,是不着一丝的躯体,是令人骄傲和尊敬的女性特征,只是白皙的左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纵贯小半个上身,足足有一尺长,触目惊心,
枫灵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中过箭,知道这种疤痕不是划伤会造成的:“这个,这是……”
曹若冰凄然一笑:“加上爹和圣清,你欠我三条命。”她出生不过半年,便受利剑穿胸,这疤痕随着岁月和身量生长增长,最后竟演变得如此惊人。
“如果不是我心生在右,我早就死在齐公贤剑下了。”
枫灵鼻间泛起一股子酸意,她伸出手,想触碰一下那疤痕,却又犹豫了。曹若冰拉过她的手,引着她冰凉的手指,抚上蜿蜒如龙的伤痕。
最为柔软的触感,丑陋的疤痕里,埋着十年的孱弱和二十年的心酸苦痛。
“如果不是师傅和师姐,我也就活不到现在。”
枫灵半张了嘴,又抿起嘴唇,收回手,合上了眼:“我欠你的太多……”
“所以,杨枫灵,你该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的简简单单的,‘对不起’三个字,实在是轻如尘埃,才是真真正正轻薄了我,轻薄了父亲,轻薄了夫君——不如不说。”
枫灵苦笑:“恐怕也只有命才能还得清……”
曹若冰将衣衫系好,淡然道:“你的命对我而言没什么价值。前年,爹第一次见我,你知道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枫灵犹豫道:“什么?”
曹若冰眼神飘然移向窗外。
前年旧都金陵,她与秦圣清成婚前夜,杨尚文潜入相府,与她相见,二人两两相望,他嗫嚅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若冰,不要恨她……”
枫灵双手垂落,声气哽咽,双拳握紧,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收起哀怨模样吧,就算女人是水做的,可你不该是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当刍狗。你我的命运互换,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若真要报恩,终究应该循从你的命格,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才算是——”曹若冰顿了一顿,“才算是对得起你欠我的三条命,让他们没有枉死。”
枫灵用深深的吸气冲破胸口的窒闷,抿唇答道:“我知道了。”她拾起室内的一个包裹,转身欲走。
“去哪里?”曹若冰淡然问道。
枫灵停住,答道:“先去扬州,解惑。”
“然后呢?”曹若冰又问。
枫灵眸色渐寒:“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