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河一把摘下军帽,大吼道:&ldo;新六团还有没有能站起来的?给老子吱应一声啊!新六团!集合!&rdo;
洪江河的吼声,夹杂着哭腔。
尸堆之中,举起一只满是鲜血、颤颤巍巍的手。洪江河注意到那只手,紧跑几步冲过去,一双手在尸堆中翻了好久,终于寻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面目全非的方显伏,鼻梁处被刺刀豁开了一个凹口,腹部被挑了个大窟窿,青紫色的肠子挂在体外。
&ldo;旅长……&rdo;方显伏微弱地呼唤了一声,本已空洞的眼睛难得的明亮了一下,&ldo;真他娘疼!新六团……没啦……&rdo;仅仅明亮了一下的双眼转而变得比刚才还要空洞。洪江河探了探方显伏的鼻息,一股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的疼痛瞬间包裹住了洪江河的心脏。
方显伏,民国8年生于山西太原一户晋商世家,民国34年胜利前夕战死于冀中平原。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洪江河想起这个略显不羁、匪气十足的部下,依然不敢说他很了解他。方显伏,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信仰、只知杀戮、嗜酒如命、略微不服管教又义气十足、对《水浒》忠义小说百看不厌的土匪头子,他有过什么信仰或梦想?洪江河说不出来。洪江河只能说,方显伏是我老洪一辈子的弟兄。
尸积如山的杀戮场上,洪江河抱紧方显伏还带着余温的尸体,久久的不肯放开。
是役,八路军三纵三旅新六团所部一千八百三十五名官兵,死死拖住日军伏见宫师团一天,为八路军主力的合围行动赢来了宝贵时间。伏见宫师团损失巨大,残部凭借火力优势突围而走。胜利前夕,冀中平原取得振奋人心的大捷。然而,新六团不复存在。
&ldo;新六团,真的没啦?&rdo;洪江河自语道。
&ldo;报告旅长!新六团还在!&rdo;一个粗粗的又略带稚嫩的声音吼道。
悲愤的战士们看到了岳兴国。仗打完以后,他离开了差点儿成为肉盾的村民,一路疾跑来到了曾经的杀戮场。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看着尸积如山的残酷血腥场景竟然没有崩溃。他踏过尸堆,来到了洪江河面前立正敬礼道:&ldo;报告旅长!八路军新六团团部战士岳兴国,向您报到!&rdo;
岳兴国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再像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孩子,他那时像极了一个已久经沙场、视死如归的猛士。他挺立在地上像一杆钢枪。
洪江河愣了片刻,终于还礼,道:&ldo;孩子,永远记住,你长的是新六团的骨头,流的是新六团的血。我就要在你的身上,重建咱们的主力‐‐新六团!你有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rdo;
岳兴国以丹田之力喊道:&ldo;旅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rdo;
随后,岳兴国解开衣扣,将缠在身上的军旗展开,高声道:&ldo;我会让我们的军旗,永远飘扬!人倒军旗不倒!&rdo;
收殓尸体和抬运伤员的工作整整持续了两天。洪江河一直在等待,他等待着拴柱子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了,没发现拴柱子的尸体,同样无法寻到尸首的是二营长张志辉张师爷。这是一场击溃战,鬼子狼狈而逃,应该不会存在被俘的可能性。难道是被炮弹炸碎了?可能吗?鬼精鬼精的张师爷暂且不说,就说属蟑螂的拴柱子,难道会被炮给炸死?
真他娘的心急如焚!新六团能动弹的,到现在就发现一个岳兴国,岳兴国说最后一次见拴柱子是在下午的白刃战之前,岳兴国向洪江河一并转达了拴柱子那段怎么听都像是&ldo;遗言&rdo;的话。
其实,整个三旅都认为新六团团长李冬生这把铁定凶多吉少,包括岳兴国都认为,他的柱子叔已经不在人世。连一向被岳兴国以为打不死的方显伏都被刺刀给挑死了,团部的大鹏叔、一营的老臭叔、三营的邢大叔、独立大队的侯三叔,都被人从尸堆里翻了出来。身上的刀口不止一个,都不在要害,说白了,血流干了才死的。
小毛孩子岳兴国以为,本来自己除了爷爷之外就没有亲人了,几个月前参军入伍,他又觉得自己有很多亲人,新六团每个叔叔、哥哥,都是他的亲人。只是,一天之内,他的亲人里再次只剩下了爷爷。岳兴国不是不哭,他成熟了一样哭,就连很多三旅的干部战士都在流泪,包括一向被人以为没有眼泪的钱大脑袋也哭得不像样子,岳兴国一个毛孩子凭啥不哭?
洪江河一巴掌拍在茶桌上,吼道:&ldo;妈了个巴子!尸体没寻到,还没确认死亡,嚎他妈什么丧?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子我还就不相信!拴柱子就算死了,总该有个尸体吧?就算被炮给炸碎了,总该有个残骸吧?咋他娘的连根腋窝毛都找不见?找!&rdo;
但就是没找见。三旅和三纵其他部队又有作战任务了,这一次是全面反攻,向龟缩进桥头县城的伏见宫师团残部发动进攻,光复桥头县!八路军排山倒海般的攻击中,桥头县日军防线终于土崩瓦解,伏见宫圣武、宫本吾致助剖腹自杀,伏见宫师团分崩离析。
随后,又是一系列反攻。入夏以后,战斗越来越频繁,而鬼子也越来越不禁打。
有一天,收音机里传来了这样一则讯息,苏联红军百万精锐杀入了中国东北和朝鲜;过了几天,收音机里又说,美军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分别投掷了一颗原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