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天气变凉,荒山居多,逃荒的人也越来越少。
苏女子和苏平本打算继续努力一下,和逃难的人一起度过前面的山头,求得一线生机。
可不巧的是,苏女子怀孕了,肚子隆起,她辛苦地瞒着丈夫,一是怕耽误行程,二是怕连累他,但肚子越来越大,显然再也瞒不住。苏平知道后是高兴,但大多是忧愁,不过他表现了全部的高兴。
可喜的是他们还有一个丫鬟,这个丫鬟叫彩棉,是苏女子多年的侍从,一直跟随苏女子照顾她,这个时候起了偌大的作用。
由于有了孕身,行路越来越困难,稍微陡峭一些的路程便不能行走。这一切令苏女子落下了痛恨的泪水,她不是痛恨自己的命运,而是痛恨自己没心没肺,牵连了丈夫和丫鬟,她对苏平说:“你知道吗?如果我和龙三太子结为夫妻,也许你就不用和我受这么大的苦难。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妻子,生一堆儿女,侍奉自己。可如今我们生死难料,前路未知。”
苏平用大手掌捧住她的嘴巴,安慰她说:“夫人,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经历这一切,并不是你一人的选择,是因为我,我太心疼你了,我日日夜夜害怕失去你。你一定不知道,每当南京城出现阴云,我就以为他要来了,我心里绞痛难过,怕你一旦弃我而去,我是否还有活着的勇气。”苏平说着说着就眼睛红润,苏女子是个弱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在月光如水的夜晚,相拥而泣,这一幕让不谙世事却纯情初开的彩棉也哭成了雨帘。
苏女子抱着苏平,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她说:“苏平,我们将孩子打掉吧。”
苏平吓了一跳:“什么?”
苏女子说:“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你和彩棉整天饿着肚子,却要给我找吃的,喂养我肚中的孩儿,如果他还有一点点怜悯的话,一定不愿意看到他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她摸着苏平瘦骨嶙峋的脸颊,那已经是凹成了洼地的骨架子,他披头散发,脸面漆黑,已经一个多月没填饱肚子和洗洗脸了,像一个瘦猴子一样。
可是想一想自己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发现彩棉也是蓬头垢面,如果不是认识她,真以为是肮脏的小男孩。
苏女子想通过抚摸苏平的脸颊来令他平静,答应自己的愿望,可是苏平怎么可能答应她,这一切经历的太不容易,这个孩子就像是他们唯一的寄托,要将他们唯一的寄托亲手毁灭他做不到。
苏平是个郎中,他平生悬壶济世,但医术却谈不上十分高明,打掉孩子要冒着一尸两命的风险。他表情激动,将苏女子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饿了这么多天,他力气还是那么沉,他说:“不可能,除非让我死。”
苏平说完这句话,苏女子就再也无话可说,这也许就是宿命吧。苏女子咳嗽了几下,苏平紧张地将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苏女子推掉,又被苏平挡了回去。这些时日,也不知怎的,天空出现大片的阴翳,平白无故,白日忽然变得灰暗,苏女子只觉自己腹中隐隐作疼,才五个月,不可能要出生,只是隐疼难受。
这日傍晚本是白月当空,只见山谷里黑了下来,紧接着是轰轰隆隆的呼啸声,还带着嘶吼,忽然只见一头乌龙,从山谷里飞下,眼睛是黑乎乎的洞,深陷得要吃了人一般,它张开了乌黑大嘴,露出狰狞的利齿,痛心绝望地朝苏女子嘶喊:“我要你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遭受人心的摧残,情魔的毁灭!”乱石飞舞,顷刻间就将苏女子吞噬。
苏女子哭喊:“不要,不要三公子!”
“玉娘,玉娘!”忽然传来苏平的声音,苏女子恍然醒了过来,才觉是个噩梦。苏平看见她浑身湿透,双眼惊恐,不断地安慰她,说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抱着她让她不要怕。
过了些日子,逃荒的人当中走来了一个游方僧人,那游方僧人拄着木禅杖,袈裟悬鹑百结,破成了漏筛,僧鞋也露出几个趾头,像几个秃顶小和尚趴在地上行走一般。
他也不四处寻觅食物,而是直奔苏女子而来,只见他脸色惊异,浓眉锁死,奇道:“施主一脸怨气!这样的厚重,可从未见过。”
苏平微微一怔:“大师,我和夫人虽然贫困,路途艰辛,但并无怨言,更无怨怼,何来怨气?”苏女子朝苏平望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对他的肯定。
僧人将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了片刻说:“你这肚中的孩儿,有几个月了?”
苏平说:“快五个月了。”
僧人叹息一声说:“打掉吧。”僧人说罢,还郑重说了一句:“我有一些针灸的医术,能保母亲平安无恙。”
彩棉心急嘴快,骂这个僧人说:“你这和尚,是不是疯子,平白无故叫人打掉孩子。滚,快滚开。”
僧人徐徐说:“贫僧虽无法力,也无神通,只以前学了一些相人识物的本事,你腹中胎儿,本是锦绣凤胎,十分难得,只是可惜,她怨气太深,贫僧直觉畏惧可怕,她将来必然给世间带来无端的祸害,造一善生万善,造一孽不可活,阿弥陀佛。”
彩棉说:“你这妖僧,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哪里学来的道理,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还要叫人杀人!”彩棉是苏女子一手教养出来的丫鬟,跟了苏女子七八年,生得心灵手巧,嘴皮子也忒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