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尚未真正认识你,」突然间,苏欧路以某种衷恳的柔情这么说。「我们这一族的人们,总要花上长久的时光才能真正与他人熟识,我们在岩域生活得太久,血脉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海水。可是,她们会明了的,她们终究会真正与你亲近,只要你‐‐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他望向船侧那方,经过半晌,声音几不可闻。「倘若你非得离去,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我没有要离开啦。」哈地里这么说。他靠过去,揉弄苏欧路的头发与面颊,然后亲吻他。他知道,苏欧路无法跟着他活下去,无法在内陆的奥科特生活。这是行不通的,这是不成的。然而,这表示他的确要长久居留于此地,为了的是与苏欧路在一起。在他内心深处,一股麻木的冰冷浮窜上来。
「萨丝妮与杜恩是至亲关系。」苏欧路立即接话,听起来又像是他的常态模样,自我掌控,张力十足。「自从她们十三岁以来,她们就是情人。倘若我开口,萨丝妮会愿意与我结缔,只要她与杜恩能够拥有日婚。与她们俩一起,我们可以组成自己的洒多瑞图,哈地里。」
麻木感让哈地里停滞半晌,无能回应。他不知道究竟自己在想些什么,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终于,他开口询问:「杜恩是谁?」他感到一股模糊的盼望,希冀杜恩就是昨夜他在屋顶上相遇并交谈的女子‐‐那场遭遇发生于另一重世界,弥漫着雾气、黑暗,以及真实。
「你知道杜恩是谁。」
「她才刚从某处远行归来吗?」
「不是啊。」苏欧路这么说,专注于自己的思路,并未对他的愚昧感到疑惑。「她是萨丝妮的至亲,拉稣杜的女儿,是第四组洒多瑞图的亲族。她个子小,瘦削,不怎么爱讲话。」
「我的确不认识她,」哈地里绝望地说。「我无法辨认出她们谁是谁,她们不跟我说话。」接着,他咬紧嘴唇,走到船的另一端,手插入口袋,肩膀瑟缩。
苏欧路反而骤转开朗。当他们来到支流锁,确认防卫运河的机制没有问题后,他快乐地扑玩水浪与泥巴,接着,经由一股清爽流风的护送,苏欧路划船将两人送回主运河。他对哈地里吼叫着:「你的双脚该要适应海流啦!」他将船滑向运河西方,通往浩瀚的海域。阳光浸润着雾气,海风隐含盐浪的味道,虽然哈地里对于深邃海洋感到畏惧,但苏欧路以能手的技巧掌控船只,终于他们在夕阳时分顺利滑回运河。夕阳的金红色光泽洒落于水面,众多的沼泽鸟群环绕他们飞翔‐‐对哈地里而言,再怎么说都是很棒的一日游。
然而,当他重回麦鲁欧的屋檐下,进入那些幽暗的廊道和低矮、宽敞、深暗、全部面西的房间,容光焕发的好心情立即低落。他们与第四组和第五组的洒多瑞图成员共进晚餐。要是在哈地里的农庄家园,倘若你不告而出外远游一整天,没有做你的份内工作,只在晚餐前及时赶回,他们会在餐桌上好生嬉闹这个出游者。在这儿,没有谁会嬉闹或开玩笑,就算出于厌恶,他们也隐藏得很周到。或许,这样的反应并非厌恶,而是他们彼此深切信赖,宛如一体成形的共生单位,他们信任你就如同你信赖自己的双手一般,毫无二话。即便是孩童的嬉闹与争吵,程度也远低于哈地里之前的家庭成员。在这张长桌子上,交谈总是低调安静,不少人甚至从未开口说话。
哈地里帮自己盛取食物时,观望四周,想找出昨夜他遇见的女子。是否那人就是伊丝布艾?他否决了这个想法。虽然两者身高类似,但是伊丝布艾非常瘦削,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傲慢气度。那个女子并不在这儿,或许她是第一组洒多瑞图的成员。这些人当中,谁又是杜恩?
就是她啊,那个小人儿,就在萨丝妮的身边。他从未与对方交谈过只字片语,因为在众人当中,萨丝妮是对他表露最强烈厌恶反感的人,而杜恩是她身边蛰伏的影子。
「来吧!」苏欧路说着,从长桌这端走过去,坐在萨丝妮的身边,示意哈地里坐在杜恩的身旁。他照办如仪。我是苏欧路的影子啊,他这么想。
「哈地里说啊,他之前未曾与你交谈过呢。」苏欧路告诉杜恩。那个孩子稍微瑟缩起来,喃喃说些没有意义的话语。哈地里见到萨丝妮的脸庞闪过一抹怒意,然而,她直视着苏欧路,带着一丝挑衅的微笑。这两人还真像啊,真是一组匹配的好搭档。
于是,苏欧路与萨丝妮开始聊天,谈论着钓鱼和运河锁,哈地里则埋首进食。经过一整天的出海远游,他真是饿坏了。杜恩默默吃完饭,坐在一旁,啥话也没说。这一族的人们有能耐保持完美的静止宁定,宛如掠食性动物,或是捕鱼为食的鸟类。晚餐的主菜是鱼类,当然,向来都是鱼类。麦鲁欧曾经非常富裕,如今仍保持着富豪的气势,但资源已经远不如前。每年度的运河工程耗尽她们的收入,然而海洋依然无情,持续从三角洲抽离而去。她们的捕渔船队浩大,船只却相当老旧,需要经常维修。哈地里曾经询问,何以这一族人不索性建造新船,既然有间巨大的船厂就位在日渐枯竭的港口上方。苏欧路解释,光是木材费用就足以耗尽族产。她们自营的食物唯有一种谷物,以及鱼蚌类,其余种类的食物,以及衣物、木材,甚至饮用水,都得要购买。环绕麦鲁欧的泉水是盐泉。她们从山间村落牵设了一条导水管,供应清水给渔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