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朝墙壁那边偏过去,一瞬间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哪年。是今年,还是刚从那里面出来的那年。过了好一会,贺光徊缓过来一点,他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被子上市一院的印花!这一瞬间什么晕什么胃部隐隐的抽痛全都被抛到脑后,他后背霎时沁出一层冷汗。贺光徊想也不想地把手背上的针头拽了下来,撑着输液躺椅站了起来。潜意识里贺光徊觉得自己应该忘了带走什么,但不重要,他必须离开,一刻也不能停留。汪如芸退休前在市一院干了一辈子,最后以护理部主韧带身份退的休。她刚退休一年,这时间还不足以让市一院全体上下医护人员都换一遍。搞不好和贺光徊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认出他就是汪如芸的儿子。渐冻症治不好。渐冻症瞒不住。贺光徊知道。秦书炀也知道。但还不能让家里知道,至少现在不能。贺光徊拖着乏力的腿走得跌跌撞撞,但一直没停。急诊楼他太熟悉了,小时候无数个暑假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可拖沓的腿脚实在碍事,他撞到好多东西,剧烈呕吐过的嗓子沙哑到听不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每一个被他撞过的人都能看到他嘴唇翕动,然后继续往前走。他手背上的血滴了一地,还被他拖着的脚尖蹭开,整条被他经过的通道看起来非常吓人。可这些好像又和贺光徊本人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一步一拖沓,又从来没停歇过,就算摔到了,也撑着通道上的座椅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背上的冷汗已经爬到了脑门,贺光徊心跳得快要从嘴巴里出来。最多的想法就是怎么还没有到门口,怎么还有那么远的一段路。从输液躺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贺光徊压根没有给自己的身体适应,这会他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之所以还能继续往前走完全是凭借直觉。突然,他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贺光徊还是下意识地张开嘴说那句抱歉,然后又推开被他撞到的那个人企图继续往前。平生没有做过太逾距的事情,但人这一生怎么可能一辈子毫无过错,就当今天把这辈子的错都犯了。反正贺光徊也没想要上天堂。非要想的话,他想活久一点。他想长辈们晚一点知道他生病了,好让他多一点时间把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好。到时候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可面前的人却死死地抱着他不让离开。贺光徊稍稍抬起一点头来,语气急了些,含糊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让一让可以吗?”“小光别急,你看看我,是我。”天旋地转间贺光徊艰难地定神往前看,他不敢相信秦书炀在这里,可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身体都在告诉他,此时此刻抱住他的就是秦书炀。本该在几百公里开外的秦书炀,此刻出现在了医院,正抱着他。“……炀炀……”贺光徊不敢置信地开口,身体诚实地松掉紧绷的那根弦,双眼不自觉地软下来,止不住地往下坠。秦书炀摁着贺光徊后脑勺,将他摁进怀里用大衣裹住。“别怕……别怕……我来了,我找到你了。”贺光徊双手紧紧抓住秦书炀的大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快……快带我走,不能在这里……”再扬起头来时,贺光徊整双眼睛里全是骇浪,他颤抖着祈求道:“炀炀,我们回家好不好,再不走会被我妈发现的。”“别急宝贝儿,别怕,我在这呢。”秦书炀捧着贺光徊的脸缭乱地亲了一下,不是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去做这些亲密的动作,而是贺光徊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脆弱了。他慌张得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以至于他抓着秦书大衣的动作都在颤抖,好像他抓住的不是大衣,而是想凭空撕扯出一个空间将自己藏进去。说罢,秦书炀轻轻动了动贺光徊的手示意他松开,而后把长而厚重的大衣脱下来兜头盖在贺光徊身上,紧接着托着贺光徊将他抱进怀里走出市一院的急诊大厅。视线骤然间变得狭窄而昏暗,在大衣的遮挡下贺光徊只能看到秦书炀锋利紧绷的下颌线。贺光徊紧紧地搂着秦书炀的脖颈。他一点不嫌闷,也不觉得猛地被抱起来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反正已经很难受了,不会更难受了。秦书炀的大衣很暖和,脱下大衣后他里头只简单地穿着一件高领,不太厚的面料阻挡不了秦书炀的体温和心跳。里外里结实的温暖包裹住贺光徊,他无声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