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郑重地说:“只是来找你的。”他是岳阳城沈家的少主,轻衫积翠,山水逍遥,可现在却为她在魔界跋涉千里,弄成现在这副样子。而?这一场苦难在之后的许多年的今天都不曾终结。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沈望春呆呆看她,惊慌问:“你怎么哭了?”萧雪雎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问他:“沈望春,值得吗?”沈望春不明?所以,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笨了,怎么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问她:“什么?”“救下我,值得吗?”萧雪雎说。怎么会不值得呢?沈望春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等到?几十年或是更远的以后,他的头发白了,牙齿脱落,想起来都能从?梦中笑醒。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重重地点头,对萧雪雎说:“当然?值得。”萧雪雎动了动唇,良久,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此时的沈望春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让他为难呢?远处的群山在黑夜里留下一道深色的轮廓,神?墓下有?点点萤火四处飞舞。萧雪雎轻轻地一挥手,沈望春怀中的人便化作流光消失,沈望春茫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中,“萧雪雎”不见了,他该是伤心难过的,但那些情绪好似在此之前都被抽离了出去。萧雪雎对他说:“她不是真的,我才是。”“可是、可是……”沈望春也不知自己要“可是”什么,他莫名觉得不该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么样的呢?沈望春想要想个明?白,然?他突然?间?头疼得厉害,好像有?烧红的铁针扎进他的头皮,穿过坚硬的颅骨,在里面疯狂搅动。他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像是从?高处掉落的西瓜,炸得四分五裂。萧雪雎一惊,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会出事,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动手前应该让沈望春有?个心理准备的,她伸出手,正要定住他的魂魄,倏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沈望春居然?分裂出一个新的自己来。萧雪雎的手顿在半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看着眼前的两?个沈望春,能一次找到?两?道魂魄,算是一件幸事了,只是她高兴不起来。他们一个眼中含泪,满目惊惶;一个如释重负,喜极而?泣。这是他最难忘的恐惧与欢喜,他们都陷在这段神?墓下的回忆里。他因自己力量的微小和她的垂死生出无尽的恐惧,也因能救下她而?无限欢喜。如此便觉得满足,便觉得欢喜吗,沈望春?萧雪雎的一颗心脏好似泡进了苦水了,而?沈望春早已在苦水里浸泡了多年。等到?沈望春的这两?道魂魄稍稍稳定,萧雪雎带上他们回到?岳阳城。他们总是很听她的话的。沈家的后院里的吵吵闹闹,待萧雪雎一踏进去,那些声音就全消停了,他们纷纷围过来,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雪雎。只是看到?她又?带了两?个沈望春回来,似乎都不太高兴。萧雪雎问他们有?哪里不舒服,一个个却都摇着头,表示自己很好,大家相处得非常愉快。萧雪雎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想着他们毕竟都是沈望春的魂魄,这里又?是他自己的梦境,应当不会出事。她叮嘱了他们两?句,匆匆离开,去寻找剩下的最后一道魂魄。魔族的地界比之人间?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艰险却要更为复杂,加之萧雪雎不常来此,对这里的地形不够熟悉,所以找起人来格外的不易。她没有?想到?,他的最后一魄,会停留在多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的地方。北风呼啸,黄沙漫漫,一点昏然?日头悬在天边,那时她伏在地上,身上衣衫早已被血浸染,奄奄一息。从?幽冥宫出发前,沈望春曾跟陆鞅说,他是要去接他的新娘的。而?现在,那些人要当着他的面杀死他的新娘。虽然?他表现得还算平和稳重,只将他们草草驱逐,可谁知道他的心中是压抑着怎样汹涌的怒火,才没有?将那些青霄宗的弟子削成肉泥,掩埋进这万里黄沙之中。就像此时的萧雪雎还不太懂得,沈望春最后一道怒魄,为何会停留在这里。这是沈望春的七魄里唯一一道生于被那年除夕之后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总觉得,在幽冥狱的那些年,他?的爱恨都被磨灭,也无甚悲喜。原来,只是不曾见到她。那些悬在半空中的剑颓然掉落,青霄宗的弟子们仓皇而逃,沈望春转过头?,看着不远处早已昏死过去的“萧雪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