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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2页）

&esp;&esp;阮朝汐迅速地把视线撇开。没等对面看清楚她的相貌，重新埋进了臂弯里。

&esp;&esp;在杨斐的注视下，把身侧放着的簇新小襦裙一脚蹬踢远了。

&esp;&esp;杨斐哑然坐回原处，继续问流民，“那边的小娘子是什么来历？对，就是穿了身小袍子，头上扎了丱角髻，假扮做小郎君的那位小娘子。脾气看起来似乎不大好。”

&esp;&esp;流民里知道情形的不少，一位年轻妇人叹息说，

&esp;&esp;“也不怪她。小小年纪，生得玉雪团子一般，我们瞧了都稀罕得不行，偏生命苦。阮家娘子身子病歪歪的，带着孩儿南下逃难，病中脾气不好，没少折腾她家小娘子……唉，若说不疼爱孩儿，倒也不是。怕小娘子相貌太好惹来祸事，她身上的小袍子可不就是她阿娘忍病挨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可惜，只保住了小的，大人却……”抹泪说不下去了。

&esp;&esp;杨斐细细问询了半日，拼凑出个大概，又过来了。

&esp;&esp;“阮小娘子。”杨斐极和气地说话，“你阿娘不幸过世，还请节哀顺便。听山匪招认，病逝妇人的尸首被他们沿路抛掷，你可要随我们郎君的车队回头查看？若能寻到你阿娘的尸骨，也好就地收敛——”

&esp;&esp;阮朝汐倏然抬头。

&esp;&esp;日光下显出一张锅底色的乌黑面孔。不知哪处寻来的炭灰，仔细涂抹了每处肌肤，乍看像是个灰扑扑的小炭球。

&esp;&esp;只不过人明显哭过了，将乌黑面孔冲出两行泪沟，露出底下瓷白的肌肤。

&esp;&esp;杨斐猝不及防，惊得原地差点一个趔趄，急忙稳住心神，“脸……还是洗洗罢。郎君救下了你们的性命，或许要带你们见郎君，不说拜谢之礼了，至少要整齐干净，莫要当面失了礼数。”

&esp;&esp;他说这番话，本没报多少指望，阮朝汐听完，果然也没搭理他，顶着一张煤炭色的黑乎乎的脸，一双大眼睛倒是黑白分明，透过浓长的睫羽冷漠地瞧着他。

&esp;&esp;杨斐继续往下劝说，“我家郎君姓荀。乃是豫州本地大族：颍川荀氏家主之嫡子，荀氏大宗郎君。小娘子，你可听说过颍川荀氏？”

&esp;&esp;试探问了几句，阮朝汐依旧毫无反应，杨斐无奈抹了把脸，换了个更出名的名号，

&esp;&esp;“我家郎君常居的所在，在豫州西南山中坞壁[1]，名曰‘云间坞’。此次出行访亲，返程半途中救下你们，也算是有缘。——云间坞在豫州小有名气，小娘子可曾听过？”

&esp;&esp;阮朝汐的神色微微一动。

&esp;&esp;她听说过云间坞。

&esp;&esp;阿娘在逃难路上和她提过几个豫州出名的大坞壁。

&esp;&esp;豫州最大的荀氏壁和钟氏壁[2]，辖有万户，百姓十万人，部曲数万。坞壁内阡陌纵横，百姓聚居屯田，自给自足。

&esp;&esp;阿娘一个病弱女人带着她一个小童，劳力不足，耕不动田，担忧进不去此等大坞壁。

&esp;&esp;阿娘的打算，原本是投奔东南的阮氏壁。

&esp;&esp;阮氏壁是豫州大姓：陈留阮氏宗族的聚居地。阮氏壁的‘阮’姓，自然是高门大姓的‘阮’，和她们庶姓小民的‘阮’姓有天壤差别。

&esp;&esp;但说不定看在同一个姓氏的份上，阮氏壁的管事起了怜悯之心，会允许她们母女俩入坞壁过几年安稳日子。

&esp;&esp;若进不得阮氏壁，阿娘的

&esp;&esp;杨斐一个没盯住，人就直接来求见了。他惊得赶紧追过来，站在车篷边回禀情况。

&esp;&esp;“外头求见的是阮小娘子——就是不声不响往大青石后头一蹲，蹲了两个时辰不肯起身的那位小娘子。她自己想通了，过来拜谢郎君。”

&esp;&esp;阮朝汐回忆着刚才几名娘子过来拜见的仪态，两只小手抬高交叠，却又不知究竟如何行礼，手指胡乱覆在额头，正要大礼拜倒下去，车里传来一声细微瓷响，似乎有瓷碗放在案上。

&esp;&esp;一道清悦动听的嗓音从车帘后传来。

&esp;&esp;“礼数免了。白蝉，帘子拉开说话。”

&esp;&esp;“是。”名叫白蝉的碧衣女婢躬身撩起布帘。

&esp;&esp;浓烈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esp;&esp;牛车内部颇为宽敞，侧边开有小窗，间隔以细木窗棂，外覆一层挡风碧纱。此时碧纱被风吹起，透进外部微弱的天光。

&esp;&esp;靠小窗处放置一处黑漆短案，一方小榻，此处主人便半坐半卧在榻上，身后倚着一只锦绣隐囊。

&esp;&esp;车内光线太暗，荀氏郎君的身影轮廓模糊在暮色里。他今日穿了一身暗色的曲领直裾袍，那暗色也与傍晚暮色混在一处，究竟是鸦青色还是藏青色，阮朝汐看不清楚。

&esp;&esp;她只看清靠近小窗的那侧，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腕搁在黑漆短案上，广袖铺陈，在昏暗光线下显露出玄鸟锦绣纹滚边的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