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说自己从来没什么野心,自小虽在宫中长大,却一直庆幸,兄弟姊妹寥寥数人,却都能交心,不似前朝那般斗得你死我活,反而如民间平民之家,和谐温暖,可如今大皇子去了边关,丽初又出宫去了,鲜少再回来,偌大的宫中,仿佛连一个交心的人都没有了,着实寂寞。皇帝在幽暗处听了这番话,脸色不太好看,他旁边的皇后却是一脸得意的神色,似在未又除掉一个对手洋洋自得。他轻咳了两声,示意自己到了,三皇子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是一脸错愕。夜风绕过回廊,扑在了他的身上,席卷了身上的酒意,他的神思瞬间清明了起来,再看太子的时候,眼里带上了一点苦意。“二哥……原来连你也不信我,是我天真了。”三皇子自请往边关是真的,缘由里有丽初的成分也是真的,只是也不全是因为她。至于今日皇后宫中未曾设宴,那太监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想不动声色地敲打云初一番,让她知道她对宫中事态已全然不知,就不值一提了。云初心中了然,她之前就暗暗观察过,三皇子对她的情感,其实远没有大皇子那样明确而热烈。此前大皇子的事情被压下来了,可在他那里,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后来她又奉旨成婚,也多次暗中敲打引导过他,想来他也应该不至于继续在她身上留有执念才是。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她坐在铜镜前就已觉得古怪,细细回忆了从前,和三皇子的寥寥数面,也没能找到这次事变的症结,本已做好今日对一切都听之任之,不表态只默默观察的打算。没想到一照面,心中那些扑朔迷离就都明确起来,让她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偏向。“说是要自请驻守边关,保家卫国,我看你就是锦绣丛中躺久了,膈应得慌。”皇帝的声音带着责备,却又分明有几分关心。三皇子依旧跪在下首,一言不发,云初大概也知道了,自己被临时叫过来,大概是劝说他心甘情愿在京城待着的。皇帝以为,京城是最为安全之境,步步锦绣,以为边关苦寒,所以舍不得这个未犯过错的小儿子,也到那地方去受苦。可是分明,这脚下看似花团锦簇之地,才是最不安稳的地方啊。云初暗暗叹息了一声,似乎沉吟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三哥为什么想去边关,只是想念大哥吗?”“难不成,就舍得我了?”三皇子脸上是倔强的,没有去看她,仿佛也是知道她会帮着劝说他留下,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我会回来看你的。”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云初站得有些远,似乎没有听到。她眉间纠结在一起,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些软糯的意味,像是在对什么人撒娇,又像是在诉说什么动人的故事。“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三哥,可三哥要是想去边关,我……也是支持的。”三皇子带着一点惊喜和震惊看向她,眼底却又分明有落寞浮现。他是舍不得她的,可也是真的厌倦了这深沉的后宫,厌倦了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交流。他已下定决心,无论云初说什么,都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可听到她只是一开始提了一句之后,便不再挽留,心中又泛起一些酸楚的意味来。等他再回过神来,是上方坐着的皇帝又叫了他的名字。“好吧……你真的想好了?”“边关苦寒,可不像京城里这么繁花,我听人说,那边连集市都是萧索的。”皇帝是没有到过边关的,他生于深宫之中,后来权柄天下,偶尔出巡,去的也都是烟花茂盛之地。所以边关苦寒,也只是听说而已。他甚至连形容都无法明确,翻来覆去念叨着的,也就那几句话。三皇子定了定神,目光依旧坚定。他离京的那天,云初送他到了城门外,然后他有些惊喜地发现,她眼中竟然有依依不舍,和隐隐约约的羡慕。“若我是男子,也定和你们一起去边关了。”“以后京城里,就剩下我自己孤孤单单的了。”她这么说着,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怅然。“好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是了,你就当时哄我开心,转身就忘了吧?”“你不是对你那精挑细选的相公满意得狠,就算真能选择,难道就能舍得他了?”三皇子笑得爽朗,看来离京是真的让他感到期待的。他是真的,对宫中的一切,感到厌倦了。也或许,是因为云初的引导,让他误以为自己心中无处安放的情绪,是给了从前兄妹几人无话不谈的少年时光。如今云初嫁了,大皇子走了,太子似乎也变了心思,当年御花园里追逐打闹的兄妹几人,感情再不复当年,所以……他才会迁怒宫中仿若会吃人的环境,才会想要远离。然而既然已做出了决定,真相究竟如何,就不那么重要了。云初倚靠在城门口,看他骑着马远去,尘土随着风飞扬,远行的车队渐渐成了天边的画卷,有苍凉的意味。大离少了一位天性烂漫的皇子,但愿日后,能多一位保家卫国的将军吧。三皇子走后,朝中太子党更加猖獗。从前只有一位大皇子被“发落”或者“历练”,由得他们去编排,如今边关的皇子又多了一人,谁是最后的赢家,似乎就很明显了。毕竟,大离可以有两位功勋彪炳的将军,却是万万不能有两位被帝王看中的储君的。这件事落到最后,竟然让皇后收了渔翁之利,云初分析到最后,有些郁闷。然而这郁闷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发现,皇后那收了利的手,并不似真正的渔翁那样干净。她有了充足的理由,去公报私仇。因为丽初记忆里,藩王造反的事情爆发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皇后也牵扯其中。亡国公主从前也有这么一桩事,只是彼时丽初已死,成了飘忽游魂,记不住多少事,她甚至不知道造反的藩王究竟是谁,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事件而已。本来,这一世皇室安稳,没有出什么乱子,宫中也没那么容易大变,只要提防有野心的人便是了。可还没等到云初调查清楚,藩王之中谁最有可能造反,宫中便大变了。这一次,胁持皇帝的是皇后。皇室人丁凋零,三皇子与大皇子远离京城,如今能说得上话的,似乎也只余云初一人了。她跟着御林军,入了宫。太子跟着皇后身边,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神躲闪,仿佛自知理亏。皇后画着凌厉的妆容,唇色浓郁,没有半分妖娆,似乎是想要用这妆容给自己营造出什么气势来。“母后。”云初开口叫她的时候,她微微挑着眉,眼里都是嘲讽。“现在倒愿意叫我母后了?”“从前让你在我面前乖巧些,也得费上不小的力气,如今知道服软了?”她似乎很是得意,眉飞色舞。云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难辨。“母后何必如此。”“二哥本就是太子,你即使不这样……皇位也会是他的,你会是太后,会是大离最尊贵的女人,又何必那么在意我。”云初的言语之间,似有惋惜之意。那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柔美,并不见慌乱,这让皇后很是愤怒。“你闭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暗地里策划什么!”她神色暴躁,声音猛然变得高亢而尖利,十分刺耳。云初依旧淡淡地看着她。“我们在策划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忽而想明白了一些事。就像她刚刚说的,皇后为一国之母,一个公主再受宠,又能碍到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