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习惯啊……趴在床上、下巴垫在枕头上,晃悠着光秃秃两条大长腿的徐承渡一直发着呆,琢磨着习惯两个字。床边老式的电风扇咯吱咯吱转动着扇叶,机器是热的,吹出的风也是热的,搞得徐承渡整个脑袋都是热热的。事实上,那个人看上去并没有长成一个烂好人惯常有的形象,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吗?风扇有些接触不良,风速突然大了起来,呼呼地对着凌乱的头发吹。不对,不光是好看,他总觉得那人和善的外表下,总像在暗地里算计着什么。
精明这种特质不像愚蠢,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ldo;徐承渡!&rdo;卧室门外,徐少良同志老当益壮,中气十足地捶着门,&ldo;你个兔崽子给我出来!你说说,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rdo;
脆弱的木板门被砸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倚靠着被撬开无数次的铜锁舌负隅顽抗,徐承渡把自己蜷成一团,捂着耳朵争辩:&ldo;不,我没有,不是我先挑的事!是李蛋!&rdo;
&ldo;蛋蛋蛋,蛋你个头!我命令你,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rdo;
徐承渡一把把被子掀过头顶,闷声抱怨:&ldo;不出去,我受伤了,让我躺着。您老早些睡吧!&rdo;
话说完,震天响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外面突然没了动静。
徐承渡僵在被子里愣了一会儿……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好!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往开着通风的窗户冲去。
然而已经晚了。
他们家老爷子正气定神闲地一条腿挂在窗台上,另一条腿踩在了书桌上,徐承渡连忙扑过去把人搀扶下来,&ldo;徐少良老同志,您都七老八十,还以为自己跟年轻时候一样,如山似塔剽悍如牛呐!动不动就学着人家小年轻翻窗跳墙的,得亏我们家在一楼……&rdo;
徐少良脚一落到实地,抓着书桌上一本厚字典就往孙子头上砸,&ldo;我就是现在躺在病榻上,揍你也不费劲儿!&rdo;
都说当兵的一股匪气,那徐承渡他们家整个儿就是一土匪窝。
敌方火力全开,徐承渡招架不住,果断采取战略性撤退,抱着头一路鼠窜,打开卧室门就冲了出去。
穿着背心和裤衩满客厅蹦跳,&ldo;诶诶诶?好好说话好好说话,鸡毛掸子不是这么用的。爷爷,爷爷……&rdo;
战事焦灼,谈判失效。敌人且战且骂。
约莫鸡飞狗跳地追逐了一刻钟。
徐少良到底老了,围着桌子追了几圈追不动了,铁青着一张脸,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育人不易,戎马倥偬了半辈子的老兵现在觉得教好一个孙子,比他当年跨过鸭绿江打洋鬼子的那场苦战还要力不从心。
他放下鸡毛掸子,抹了一把脸,揉了揉年轻时候就往左边歪斜的鼻梁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向孙子招手:&ldo;过来我瞧瞧。&rdo;
&ldo;瞧什么?&rdo;徐承渡警惕地一步步挪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还只敢坐一半屁股,随时准备着跳起来逃跑。
&ldo;小兔崽子。&rdo;徐少良抽了一巴掌他后脑勺,&ldo;当然是看看你咋受的伤。&rdo;
跑跳间,后背的伤口又撕裂开,渗出点点殷红血迹,把白色的背心染透了。徐少良越老,手就越抖,哆哆嗦嗦把背心掀起来。
凑近看了看,抬手又是一巴掌。
徐承渡捂着后脑勺,砸吧着嘴,有苦说不出。
&ldo;说,哪个王八羔子砸的酒瓶?!你刚刚说谁来着?什么蛋?&rdo;徐少良暴跳如雷,矍铄的老眼里爆出精光,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ldo;信了他的邪,当我徐家没人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