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捶腿的动作慢了下来,单风张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闭上。
&ldo;少爷,方先生派人送来的帖子。&rdo;小柱子将帖子奉给谢朗,便赶紧溜出屋子。小武子凑过来,低声问道:&ldo;还是老样子?&rdo;
&ldo;比前几天倒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喜欢发呆。总而言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rdo;
二人正说话,忽听屋内谢朗唤道:&ldo;打水!&rdo;
谢朗沐浴更衣,穿戴齐整,到马厩牵了马,正要出大门,便听到谢峻严厉的声音,&ldo;站住!你去哪里?!&rdo;
谢朗忙回过身,从袖中取出方道之的帖子,毕恭毕敬奉至谢峻面前,不敢抬头看他的面色,&ldo;方先生请孩儿去他家一趟。&rdo;
谢峻看了帖子,面色稍霁,道:&ldo;你早就应该去拜谢方先生,闯了那么大的祸,若不是方先生,你还能站在这里吗?!不争气的东西!&rdo;
谢朗神色黯然,垂手道:&ldo;是。那孩儿就去了。&rdo;
&ldo;记住,你现在是卧病在床!&rdo;
&ldo;是,孩儿知道。&rdo;谢朗退后几步,戴上风帽,才转身离去。
&ldo;不争气的东西!&rdo;谢峻望着他的背影,恨声骂了一句。
二姨娘走过来,柔声劝道:&ldo;老爷,明远既然肯回家,那就证明他知道自己错了,是一时糊涂。他性子向来倔强,越逼他他越要拧着来,所以才闯下那么大的祸。不逼他了,他反倒会自个儿想通。您看,他现在不是也没有和那薛阁主在一起,也肯回家了吗?只要他们没在一起,外面的流言蜚语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平息下去的。前几天老祖宗入宫给皇后祝寿,听皇后的口风,似乎公主一直没有改变过心意,还是想嫁给我们明远。只等这事渐渐淡了,还是有希望的。&rdo;
谢峻知道她说得有理,但面子上仍拉不下来,便瞪了她一眼,&ldo;他这又臭又硬的性子,还不都是你们惯出来的?!&rdo;说完一拂袖,转身往里走。
二姨娘哭笑不得,低声嘀咕,&ldo;这又臭又硬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rdo;
谢朗由青云寺红墙西面的山路往上走,刚走到那片茂密竹林的中间,便听到一缕琴声。
琴声起始柔和清幽,让人宛如置身青天碧水之间,又似有无限婉转之意。谢朗听着,忽然想起那日清晨看着她在自己肩头醒来的情形,不禁心中一酸。
一段过后,琴音渐转,节奏凝滞、弦音呜咽。谢朗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定定地听着,双拳慢慢捏紧,生怕那根琴弦就要不堪重负而绷断。
琴声至末段,琴音飘而细碎,如同夜风寂寞地拂过孤崖,怅然呜咽,无限唏嘘。谢朗怔怔站在原地,直到琴音袅袅散去,他才发现自己的眼中已经湿润。
忽然间,凉风鼓满衣襟,四周虚茫一片。他觉得自己象一盏光芒微弱的河灯,在莽莽苍苍的河面上孤单影只地漂流。
他黯然良久,收定心神,走到山路尽头,向竹亭中的方道之拜了下去,&ldo;谢朗拜见方先生。&rdo;
方道之微笑欠身,&ldo;明远切莫如此大礼,请坐。&rdo;
谢朗在亭中铺着的锦毡上盘膝坐下,一位穿着简朴的青衣妇人端着茶盘过来。谢朗正不知她是何人,方道之已微笑道:&ldo;这是拙荆。&rdo;又看着那青衣妇人,柔声道:&ldo;这位是谢朗谢将军。&rdo;
谢朗唬得连忙站起来行礼,方夫人向他微微点头,放下茶盘。她刚握起茶壶,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奔了过来,嚷道:&ldo;娘,您把我那本《林文山选集》收到哪里了?&rdo;
方夫人看了一眼方道之,目光中有一丝慌乱,&ldo;林、林什么?我没看见。&rdo;
&ldo;您收哪里了?我明天要和克庄他们举行诗会,等着急用。&rdo;少年忽拍了拍脑门,道:&ldo;唉,我忘了,您不识字,跟您说也没用。娘,您以后还是别动我的书,屋子我自己收拾就行。&rdo;
&ldo;懋修!&rdo;方道之沉下脸来,&ldo;没见这里有客人吗?还不快见过谢将军!
少年一听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骁卫将军,兴奋得双眸闪亮,急忙过来行礼,&ldo;方懋修拜见谢将军。&rdo;
待方夫人和方懋修都离去,方道之笑道:&ldo;犬子无状,明远莫怪。&rdo;
谢朗忙道:&ldo;方兄弟家学渊源,他日必成大器。&rdo;
方道之叹了口气,&ldo;其实我对他们几兄弟期望并不高,并不求他们中举入仕,只要能过得安康快活就好。&rdo;
谢朗微愣,没想到一代鸿儒对儿子的要求竟会这样平常,和谢峻动不动就是&ldo;治国齐家、光耀门楣&rdo;的课子作风大不相同。
方道之看他一眼,微笑道:&ldo;当然也是因为他们天资愚钝,又天性懒散,不够勤奋。若是象明远一样,或者象薛阁主那样的资质和刻苦,我也不至于是这般无奈了。&rdo;
听到&ldo;薛阁主&rdo;三字,谢朗茶盏中的茶泼了一小半出来。
他默然片刻,放下茶盏,向方道之拜下,道:&ldo;谢朗谢过方先生大恩。&rdo;
&ldo;明远快起来。&rdo;方道之微笑道:&ldo;明远,你可知我入宫劝陛下时,说了句什么话?&rdo;
&ldo;谢朗愿闻其详。&rdo;
方道之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负手凝望着西面天空,轻声道:&ldo;我问陛下:如果柔嘉以后一直郁郁寡欢,甚至几十年都难得开心大笑一回,他是否会心疼?朝廷如果失去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一位才华横溢的阁主,是否是社稷之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