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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ot;你这位阿叔真通气，&ot;爱姑高兴地说，&ot;我虽然不认识你这位阿叔是谁。&ot;

&ot;我叫汪得贵。&ot;胖子连忙说。

&ot;要撇掉我，是不行的。七大人也好，八大人也好。我总要闹得他们家败人亡！慰老爷不是劝过我四回么？连爹也看得赔贴的钱有点头昏眼热了……&ot;

&ot;你这妈的！&ot;木三低声说。

&ot;可是我听说去年年底施家送给慰老爷一桌酒席哩，八公公。&ot;蟹壳脸道。

&ot;那不碍事。&ot;汪得贵说，&ot;酒席能塞得人发昏么？酒席如果能塞得人发昏，送大菜〔4〕又怎样？他们知书识理的人是专替人家讲公道话的，譬如，一个人受众人欺侮，他们就出来讲公道话，倒不在乎有没有酒喝。去年年底我们敝村的荣大爷从北京回来，他见过大场面的，不像我们乡下人一样。他就说，那边的第一个人物要算光太太，又硬……&ot;

&ot;汪家汇头的客人上岸哩！&ot;船家大声叫着，船已经要停下来。

&ot;有我有我！&ot;胖子立刻一把取了烟管，从中舱一跳，随着前进的船走在岸上了。

&ot;对对！&ot;他还向船里面的人点头，说。

船便在新的静寂中继续前进；水声又很听得出了，潺潺的。八三开始打磕睡了，渐渐地向对面的钩刀式的脚张开了嘴。前舱中的两个老女人也低声哼起佛号来，她们撷着念珠，又都看爱姑，而且互视，努嘴，点头。

爱姑瞪着眼看定篷顶，大半正在悬想将来怎样闹得他们家败人亡；&ot;老畜生&ot;，&ot;小畜生&ot;，全都走投无路。慰老爷她是不放在眼里的，见过两回，不过一个团头团脑的矮子：这种人本村里就很多，无非脸色比他紫黑些。

庄木三的烟早已吸到底，火逼得斗底里的烟油吱吱地叫了，还吸着。他知道一过汪家汇头，就到庞庄；而且那村口的魁星阁〔5〕也确乎已经望得见。庞庄，他到过许多回，不足道的，以及慰老爷。他还记得女儿的哭回来，他的亲家和女婿的可恶，后来给他们怎样地吃亏。想到这里，过去的情景便在眼前展开，一到惩治他亲家这一局，他向来是要冷冷地微笑的，但这回却不，不知怎的忽而横梗着一个胖胖的七大人，将他脑里的局面挤得摆不整齐了。

船在继续的寂静中继续前进；独有念佛声却宏大起来；此外一切，都似乎陪着木叔和爱姑一同浸在沉思里。

&ot;木叔，你老上岸罢，庞庄到了。&ot;

木三他们被船家的声音警觉时，面前已是魁星阁了。他跳上岸，爱姑跟着，经过魁星阁下，向着慰老爷家走。朝南走过三十家门面，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早望见门口一列地泊着四只乌篷船。

他们跨进黑油大门时，便被邀进门房去；大门后已经坐满着两桌船夫和长年。爱姑不敢看他们，只是溜了一眼，倒也并不见有&ot;老畜生&ot;和&ot;小畜生&ot;的踪迹。

当工人搬出年糕汤来时，爱姑不由得越加局促不安起来了，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ot;难道和知县大老爷换帖，就不说人话么？&ot;她想。&ot;知书识理的人是讲公道话的。我要细细地对七大人说一说，从十五岁嫁过去做媳妇的时候起……&ot;

她喝完年糕汤；知道时机将到。果然，不一会，她已经跟着一个长年，和她父亲经过大厅，又一弯，跨进客厅的门槛去了。

客厅里有许多东西，她不及细看；还有许多客，只见红青缎子马挂发闪。在这些中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人，这一定是七大人了。虽然也是团头团脑，却比慰老爷们魁梧得多；大的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和漆黑的细胡须；头顶是秃的，可是那脑壳和脸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爱姑很觉得稀奇，但也立刻自己解释明白了：那一定是擦着猪油的。

&ot;这就是屁塞〔6〕，就是古人大殓的时候塞在屁股眼里的。&ot;七大人正拿着一条烂石似的东西，说着，又在自己的鼻子旁擦了两擦，接着道，&ot;可惜是新坑。倒也可以买得，至迟是汉。你看，这一点是水银浸……&ot;

&ot;水银浸&ot;周围即刻聚集了几个头，一个自然是慰老爷；还有几位少爷们，因为被威光压得像瘪臭虫了，爱姑先前竟没有见。

她不懂后一段话；无意，而且也不敢去研究什么&ot;水银浸&ot;，便偷空向四处一看望，只见她后面，紧挨着门旁的墙壁，正站着&ot;老畜生&ot;和&ot;小畜生&ot;。虽然只一瞥，但较之半年前偶然看见的时候，分明都见得苍老了。

接着大家就都从&ot;水银浸&ot;周围散开；慰老爷接过&ot;屁塞&ot;，坐下，用指头摩挲着，转脸向庄木三说话。

&ot;就是你们两个么？&ot;

&ot;是的。&ot;

&ot;你的儿子一个也没有来？&ot;

&ot;他们没有工夫。&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