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池在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她的思绪飘到很远。
桑榆只得在一旁吩咐侍女给她撑着伞,在一旁看得不安,素池有多受素渊的宠爱,他是最清楚的。素池自小住着府里最大的院子,一应吃食无不是最精致的,小到生活琐事素渊也常常过问。平日里虽然浅笑盈盈,哪怕下人做错了事也从不苛责,可真要惹恼了她,或打或卖也是绝不留情的。
门内突然听到一阵咳嗽,素渊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桑榆,去请靳先生来一趟。”
“国公,姑娘来了,已等了一会儿了。”
桑榆话音还未落地,素渊已经推门而出,素池的身上还有落雪未融化,素渊急急开口,“这样的风雪也敢在这里久站?小小年纪冻坏了留下病根怎么办?”
“冻出一身病来才好,爹爹心疼成天守着我。”素池仰头看素渊,她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好像眼里盛着星星,她的笑容好像可以让他的案牍劳形通通一扫而去。
“胡言乱语,哪有天天盼自己生病的,还不快进来。”素渊一边替她把身上的雪抖掉,一边拉她进了书房。
素渊的书房素池是从来不陌生的,她小时候爱粘着素渊,素渊便常常让她在身边跟着。素渊总是有处理不完的公文,素池就在一旁逗她的小宠物,在书房里养绿植,短短几年,竟然种出一面翠绿色的活屏风。素渊和幕僚商议国事或者和外臣议事的时候,素池就在一旁或看书或习字或练琴,素渊情绪好的时候还要指点二三,顺便考教功课。
此刻书房里炉火明灭,素渊往炉中一个一个加入炭火,父女俩都不说话,半晌还是素池打破了僵局,“安姨娘说爹爹一早上连书房都不出,我去换壶茶来。”
“别动,好好坐着,手都冻红了,今儿个不喝茶。”素渊拿过茶壶片刻又放下,他的桌上是一副画像,素池认得,这正是此刻牢狱之灾的主角舒云净。
素渊的手拂过素池的头发,“认识云净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大,十来岁,那时候我刚入讲武堂。”素池也在讲武堂读书一年了,对于讲武堂并不陌生,素渊接着讲,“那时候的讲武堂对学子管束严苛,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我既不喜欢,又碍着规矩不能退学,于是每日迟到早退,去街市上赛马赌钱~”素渊看着素池惊讶的眼神,突然话口一转,“你是女孩子,可不能如此荒唐。”
素池吐吐舌头,“只是未曾想过爹爹还有比阿池还顽劣的时候。”
素渊也不恼,“时年年少正无知嘛,后来我在街市上混得久了,食髓知味,就越发不愿意去学堂。贵族子弟的学堂也没有那样严苛的规矩,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他是个榆木脑袋。直到有一日,轮到云净点卯,见我不在就去街市寻我,我们在街市上打赌,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出一个条件。”
“舒将军赢了爹爹,所以爹爹成了学堂的好学生?”素池接话倒是不慢。
“不,我赢了,所以讲武堂少了个好学生。你不知道,他一脸不情愿和我一起逛街的脸有多难看,我故意输得精光,他输了面子一脸颓然地给我付钱。”素池突然觉得眼前的素渊不像是他记忆中的那样,素渊的手摩擦着茶杯,凉透的茶没有热气氤氲,可是素池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渐渐沉闷。
“爹爹,舒将军的事情真的不可转还么?”素池转过脸看着素渊,炉火烤得她小脸通红。
素渊长叹了一口气,“从事发到下狱不过三天,陛下雷霆之势难以劝谏,何况陛下之意早已路人皆知,转机难寻。”
素池用火钳把炭聚到一起来,“阿池听说,此事事出有因?”
“上告之人是左相楼正,证人是女官舒尧——云净的堂侄女。”素渊一点不介意茶已经凉了,入口满满的苦涩,他语气有些讽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贵族之家坟墓自掘。”
“事情是真的么?私吞军粮补给、与当地乡绅勾结搜刮民脂民膏?”素池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个舒尧她是知道的,她本是三年前应召入宫的待选秀女,后来却阴差阳错成了陛下的御用女官,宫里的女官虽然不少,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舒尧做的竟是武官,这几年更是平步青云,成了陛下的禁军副统领。跟家里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要搞得满门尽灭才罢休?
“他那么笨,搜刮民脂民膏,他会么?”素渊哂笑,不置可否。
“爹爹,这事与咱们家会有关系么?外头都说,自从太仆大人告老还乡,军需押送都是由爹爹经手的。若是,若是·····陛下会不会怪罪咱们家?”素池想把语气说得像个小孩子,字字句句地思忖。
“怎么?吓着我家阿池了?”素渊摸摸素池的脑袋,对于女儿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一向十分受用。
素渊话还未落地,桑榆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国公,靳先生到了。”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素池本是来问这事到底对素家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素渊只是回忆过去,也没说些什么。现下靳先生来了,就更没她说话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