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可不比西市,往来的行人都是非富即贵,身上穿着的都是丝绸。只有一身粗布衣裳的陈山来到这东市就好比山鸡落进了凤凰窝,都不用别人甩来什么异样的眼神,他自己就已先自卑起来。
在这里,陈山再也不敢左顾右盼,一路缩手缩脚地往前疾行,寻找着他唯一认识的带有“李”这个字的招牌。
很快,他就来到了原李家在晋阳的豆制品店铺的门前。两年过去,李家的这家豆制品店早就改成了豆油店。
正如钟机当年所料,所有豆制品中,唯有豆油才是利润最大但是门槛最高的吸金兽。普通农户当然也可以学李家的办法自制豆油,但一来他们的工具不如李家,自制的豆油品质不高;二来只因家里没有很多头猪,这大豆压榨后留下的豆粕也没法消耗。
时隔两年,太原郡的百姓们但凡还有点家底家中都已添置铁锅。是以,李家的豆油虽说与两年前相比简直是打了骨折价,但胜在薄利多销,生意仍旧红红火火。
另外,钟家也于一年前开了一家的豆油店。钟、李两家本是姻亲,他俩联手,太原郡的其他世家们便乖巧地将这豆油市场让给了这两家。
陈山进门的时候,李家的豆油店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头。店里的三名伙计、一名掌柜全都老老实实地站着,听着一名扶着拐杖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训话。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范小三,两年过去,他又富态了不少,十足一个富商模样了。此时,他正沉着脸训斥他面前的掌柜丁春。
原本,这种整治伙计的场面正该关起门来行事。但范小三终究是半路出家,事前也无人指点他门道,是以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开着门处置了。好在豆油店跟东市的其他店铺相比,委实没什么好看的,故而除了陈山在门外张望并无人在意他们。
“春郎,我这当姑父的自问对你丁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来投奔我,我给你饭吃、教你认字算账,你在李家才两年,我就将你提拔成掌柜!你竟然做假账?!”
原来范小三面前这个年轻的掌柜丁春正是他妻子的娘家侄子。当年范家得罪了张家,丁家小门小户不敢援手。可后来,范家又抱上了李家的大腿,丁家却又打发了子孙来投奔。
范小三的妻子抹不开面拒绝,便求着丈夫收下了丁家最为聪慧的侄儿丁春。范小三自己的儿子不满十岁还在念书,对培养丁春十分上心。谁料,最终竟教出了一个白眼狼来。
哪知,丁春闻言,立时连声叫屈。“姑父,我没有啊!我的账,您不都亲自审过了吗?这到底是谁在冤枉我?你叫他出来,我与他对质!”
“是我!”丁春话音一落,范大丫便掀帘从里间走了出来。
见到范大丫抱着账本出现,丁春即刻一阵发慌。他知道姑父范三在做账方便委实没什么天分,而他本人却在算学上有几分机巧,这才学了两年就能胜过姑父成为掌柜。但他的那几分机巧,跟范大丫一比,那就屁也不是!
十三岁的范大丫生得十分高大,四方的脸孔、平平的五官再搭配一身利落的男装与男子无异。只见她将几本账本往案上一扔,冷道“丁掌柜好算计!将城中富户每月入货记成每季度批量入货。这其中的半成差价最后又落进了谁的口袋呢?”
范大丫话音方落,丁春立时勃然变色,急忙扭头看向他身后的三名伙计。
可不等那三名伙计自证清白,范大丫又已发话“你也不必看他们,他们收了你的银钱,自会为你隐瞒。但要瞒过我,你还太嫩!”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谁都不能留!”范小三亦随之一声怒吼。
范小三一声令下,里间立时又走出来数名护卫,一人一脚将丁春等四人全都踹倒在地。
三名伙计已是魂飞魄散,连声哭告“老掌柜,饶命啊!”
丁春却梗着脖子不可置信地叫道“姑父!姑父!我可是你亲侄儿啊!”
“阿爹,女儿一早便说了,春哥哥与我家的关系不可告知他人,更不该将春哥哥提拔过快。你偏不听!”
范小三亦是满脸的懊悔不迭。“春郎,你第一日来铺里,我便与你说过。为李家做事,首要的便是忠诚!今日你铸下大错,姑父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已为你向二郎求情。二郎虽不在意旁人学了咱们的记账法外传,可我却没脸让你也挣这个钱!各家店铺我都打过招呼了,他们绝不会请你做事。你今日离开铺子,就回乡务农吧!”
丁春如遭雷劈,在晋阳城里过惯了吃香的喝辣的的好日子,再让他回去种地务农,这不是要他死么?
“姑父!求你看在姑姑的面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丁春立时放声哭嚎。
范小三无奈叹气,扭头看了女儿一眼。
范大丫冷着脸,轻轻摇头。
丁春与范家相处两年,早知他这姑父十分看重女儿的意见。此时见范大丫摇头,他登即暴怒地口不择言。
“范大丫!这里有你什么事?!你以为你跟条狗一样讨好李家,李二郎就会正眼看你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张丑脸!凭你想嫁给李二郎,做你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