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起上半身,靠在了蜀绣垫枕上,思绪纷乱,帐里透着外头的白日光,炭盆熄灭的细烟一丝一缕的腾起,墙上的人皮唐卡依旧由白布遮挡着,是他藏起了血腥和黑暗。
这样明亮温馨的行帐,与东厂的离恨天大相近庭。
套上床下的靴子,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姜檀心走到铜盆前,发现已盛有热水,铜盆架上的素白方巾也整齐的挂在那里。垂下眸子,心思万结的掬水洗脸,由着帕子拭干面上的水渍,享受疲乏尽去的神清气爽。
正准备掀帘出门,眼角处一样熟悉的东西让她停下了脚步——桌案上一串红澄澄的糖葫芦色泽明亮,品相上佳。
唇角情不自禁的浅浅扬起,双眸剪秋水,朱唇泯笑意,姜檀心一偏头,坦然的拾起八宝食盒里的糖葫芦,缓缓送进了口中。
糖浆入口即融,带着草原上的清甜可口萦绕于榴齿中,甜到她眯眼如丝,颊染薄红。
地狱暖风拂面,阎王悉心照顾,虽然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零小件儿,却也让人心头里存温,由衷的笑意满盈。
那个家伙,其实也没那么无情嘛……
*
哨鹿的声音远远传来,姜檀心凝神细听,心道原是春猎大典开始了,她虽然是一介宦官,没有策马角逐的先例,不过好在拓跋烈宠她,她的要求无有不允。本就向往马上腾挪,草上低飞的狩猎生活,这次怎么着也要过一把瘾头。
掀帘出了行帐,嘱咐立在两侧的侍卫:“去,帮我拿一副雕弓箭囊来,再牵一匹小母马给我。”
她并不擅长马上之术,只是心有所向,神而往之罢了,体会一把这最原始最粗犷的英雄之争,拍个手鼓个掌图个好眼缘,没必要亲自披挂上阵,免得出糗丢人。
蹬鞍上马,一手攥着马缰,她俯下身轻轻抚着小母马的马鬃:“吶,我先和你依偎一把,一会儿定要听我的话,咱们远远跟着便好,不可以出头去争个三四五六”
马儿甩了甩尾巴,耳朵迎风一动,长长打了个马嘶,它撂了撂马前蹄,隐着兴奋难耐。深出一口气,姜檀心啾了一声,马腹一夹,身下坐骑朝围场方向蹿了出去。
旭日高升,长空如洗,擂鼓金角齐鸣,狩猎大典已然开始。
所谓哨鹿,便是依着阳鼎山的地形和猎物的分布,由大臣率领士兵合围靠拢的包围圈。士兵头戴鹿角面具,隐藏圈内秘林深处,吹起木质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寻偶而来,其它食肉野兽也会紧随其后,为食而来,待圈子野兽密集时,再由行猎的队伍冲进包围圈大规模围射。
姜檀心骑着一匹毛色枣红的小母马,随行在大队伍的至末,本想悠哉悠哉的慢慢晃到行猎的林子,却忽略了一点要命的东西:前头马队策马奔腾,气势如潮,可马蹄扬起一阵阵草屑灰,跑得慢的人只有吃灰的命!
用手背挡着口鼻,她依旧觉着风沙眯眼,眼前好好的碧空阔原蒙上一层薄灰。
眯着眼睛环顾四周,不远处一匹奇怪的马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或许,并不能全算是作是马。
那一匹高头大黑马,它四肢健硕,毛色炳辉,但却只有马蹄子露在外头,马身被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给罩着。笼子外罩着一层暗红的毡毯,挡住了迎面扑来的冷风沙尘。
一声鹰唳盘旋与空,阿海平翅低翔,它的嘴里叼着两只死去的野兔,朝着大黑马掠空而来。
一松口,它把口里衔着的猎物扔进马尾后拖着的一只大竹筐里,随后威风赫赫的立在马笼子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像一尊屋脊兽吻,气势万钧。
姜檀心抿了抿想笑得唇,某人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与众不同标新立异,还不用吃灰,可那个马笼子她横瞧竖瞧,怎么瞧都透着一股蠢劲儿。
偏了偏手,她信马由缰,由着小马撂蹄儿来到了戚无邪的身边,隔着帘布姜檀心倾了倾身子,笑言道:
“督公好智谋,想来今日围场的野兔要尽亡您手了,哦,对了,若评一个孰人衣服最整洁无尘,那您也是准拿的彩头”
“睡了张牙舞爪,醒了伶牙俐齿,本座不来同你计较,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撩出帘外,挡开几分遮挡之布,戚无邪隐在阴影中,嘴角一抹习惯的勾挑,眼角处风情万种,鬼魅横生。
“胡、胡说,怎么会张牙舞爪,我一向很安分”
成功被转移话题,姜檀心将信将疑的辩解,前一刻还在挪揄他的利索口齿,此刻有点犹豫结巴
“果真?那你同本座解释一下,什么叫‘终于找到你了,随我回家’?”
杏眸圆睁,面色呆滞,她心里突得一跳,脸颊唰得窜起绯红,有些结巴道:“我、我还说了什么?”
将其神情收之眼底,戚无邪甚是满意,好整以暇,云淡风轻:
“你未娶,我未嫁,你这辈子娶不了,我半生恐也难嫁,独酌无相亲,缘是同类人,何不就此对食成婚?戚无邪……我姜檀心娶你可好?”
话毕,狭长的凤眼促狭飞起,笑染盈眸,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挑着猩红的帘布,将天地一划为二,天地为媒,雪山为聘,他像是待嫁的新娘,娇羞万千的挑起额上的红盖头,与执手一生的良人情深凝望。
姜檀心呼吸已停,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耷拉着眼皮突突直跳,她咬牙切齿,阴测测道:“你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