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心虎口发颤,将手背到了身后,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一招其实也就一障眼法。
手刀后的拇指扣起了关节,看似劈昏了他,实则是按在了耳后的昏厥穴上,以巧劲制服,却给了其他人另一种震慑的错觉。
姜檀心一脚踩上鞭子前端,张扬一笑,魑如妖女:“要动手谈,还是好好谈?”
工头手中鞭子往后扯,竟纹丝不动,他松了手,往后退了三步方定了定心神:“我……”
没等他说句完整的话,他身后自有人替他答了去:“谈,自是要好好谈一谈”
来人五官俊朗,剑眉入鬓,他一身深蓝缎衫,领口处是一圈珍贵的獭狸毛,袖口紧扎,下摆两开衩,是便于骑射的装束。
他本跑得急,但却只在十丈外停了脚步,等看过一场好戏之后,他才拿捏着架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姜檀心识人知心,她冷眼盯着徐步而来的人,大致便可猜出他的身份,亦或是行事做派。
工头只顾着扭头,见叶空来了,正想转身解释一番。
叶空没给他一个正眼,而是直径伸出手,攥上他的后衣领,往后一扯,让人摔了个四脚朝天,眸色霍霍,诚意满目,并没有对眼前女子的面目馈以厌恶或是怜悯的眼神,他只是十分坦荡荡的捧了个手:
“在下叶空,实在公务繁忙,御下不严,疏于管教,这压班子的事并不是叶家的意思,姑娘既然是代表之人,不如请下头的工人全部上窑吃饭,怨气委屈,一纸诉状,我全都收下,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姜檀心淡淡笑了笑:“狐假虎威,走了这个来了那个,真正能说话的能有几个?窑工欺负惯了,平日里大多忍了,可既然此番我们撑了窑门,就是忍无可忍之举,并非只为了这压班之事,如果不把问题摊开了,剖出个根茎泥巴,必不罢休”
笑意褪去,叶空问道:“姑娘请直言。”
她眼眸轻抬,语涉讥讪,言之凿凿:
“土司向朝廷俯首称臣,光是煤矿便要盘剥至少四成,我从京畿而来,恰好通晓其中陈规陋弊,凉州衙门只需向户部缴上一成,那剩下的三成,可不是拿窑工的血水喂饱凉州贪渎官僚?”
听她措词文墨,已知她身份不凡,只是落草凤凰不如鸡,才沦落煤矿窑地之中。
她所言不假,真正纳给中枢朝廷的,不过区区一成,剩下的三成皆是孝敬凉州府的朝廷爪牙,土司虽强霸一方,但多年汉化,也早已习惯了世俗经营的那一套,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绝不给自己添堵。
叶空眉头一皱,模凌两可道:“官场诸事,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的,至于四成赋税那是叶家的家事,就不劳姑娘费心,今日之说撑窑门之事,我已立下保证今后再不会有此等压迫之事,还请窑工早日出煤,跟上工期把”
“叶公子,我早听说凉州府门口的石狮子有灵性,但凡担油卖肉的从前头经过,油少两斗,肉少三斤,话是玩笑话,可其意不假!这是一个无底之洞,那帮贪墨之徒,多是捉蚂蚁熬油,臭虫皮上刮漆,只要钱不怕寒颤的主,土司家大业大,难道全要拿来陪葬么?”
姜檀心顿了顿,随后笑道:“狐狸沟并非真正煤田之上,贫瘠少煤,我把话撩在这里,就是现在没日没夜的出煤,也不可能完成这月的指标。”
听到这里,叶空听出来了,这女子不单单只是为了窑工争取倒班权利这么简单,她句句游走在土司和朝廷的关系上,似痒非痒,吐露三分又套语七分,并不真正敞开天窗说亮话。
自己不是一个沉得住气得性子,于是冷了口吻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女子长眉一扬,伸出一根手指来,她眸色泛着狡黠之光:“狐狸沟,做一日,歇一日,这月出煤指标减五成,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撤了窑门,重新上窑动工”
摇了摇头,叶空轻蔑一笑:“不可能,既然是谈判,总要拿出些诚意来,我的诚意想来你已很清楚,两日倒班已是极限,何来休息的道理,指标减五成?你是在说笑话?”
姜檀心清音笑起:“我话未说完,你且耐心听好我的诚意,我只说狐狸沟减量五成,并未说此月土司衙门的煤收会减少,我保证,非但不会少,而且比上月再加五成!”
周遭哗然声,工头都觉着这女子脑子不太清楚,虽然眸色清亮,言之凿凿,蛊惑人心的本事挺好,但增加五成这分明是无稽之谈啊!
但就是奇怪,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他们隐隐胸中燃起一阵兴奋的热血激情,难道这就是所谓天生的震慑力,鼓舞力?
叶空盯着眼前的女子,薄唇紧抿,他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相信,可斩钉绝铁的拒绝之词就是出不了口,犹豫在肚子里一拐三蹿,末了到嘴边,竟便成了妥协:
“姑娘借一步说话吧”
“不用,你我可在此立下笔墨凭据,若我食言,生死由你,绝无怨言”
“你为何有如此……信心?”
“这便不是叶公子考虑之事了,我摆了一场赌局,就看你敢不敢押了,我以性命相赌,你最多被老爹臭骂一顿,你还不敢么?”
“……”叶空犹豫,他眉头皱起,口中俱是畏葸进退之言,他踯躅万难,却在对上她清亮目光时,下定了决定,重重一握上了拳头。
“好,拿纸笔来!”
工头觉得叶空疯了,可抵不过女子凌冽如刀的眼神,他只得将一边的凳子捧来,端来笔墨纸砚,摊开了张白纸,抡着胳膊使劲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