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弘肇闻听河洛兵乱,当即率军直奔潞州,半路之上,接到斥候探报:蕃将耿崇美正屯兵于泽州!史弘肇立令先锋将马诲率军围攻泽州,耿崇美、崔廷勋不善守城,只得率军迎战。不想,两军刚一接触,就有一千多汉人兵士突然倒戈,辽兵大恐,尽皆夺路逃窜,但还是有一千多辽国兵士送了性命。耿崇美、崔廷勋只好率军南撤,史弘肇命马诲率兵追击。马诲领命,一直追至怀州城下。耿崇美、崔廷勋与奚王拽剌龟缩在怀州,不敢出战。
捷报报至太原,刘知远大喜。此时,刘知远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慕容彦超从房州逃到了太原,刘知远遂以其为澶州节度使、检校太保,同时以王晏为晋州节度使,侯章为华州节度使。
河阳三镇大乱的消息传到辽帝耶律德光的耳中时,他已行至镇州的临城了。听罢军报,他一声都没吭,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良久,方才对冯道、李崧叹道:“我此次南下,虽然夺得了中国,但中国终将不能为我所有。现在想来,我此行有三大失策,才使得天下人背叛我:诸道征收钱财,为第一失策;令上国人‘打草谷’,为第二失策;不让汉人节度使尽早返镇,为第三失策。”
李崧频频点头,但却一言未发。
次日,耶律德光就突然得了寒热病,行至栾城,病势就加重了,体内如有火盆一样异常燥热。耶律德光难以忍耐,太医将冰块放在他的胸腹、手足之上,都不管用,只好让他吞食冰块,痛苦才稍稍减轻了一些。
五月九日,大军行至杀胡林。此时,耶律德光已经昏迷好多天了,到了午后,他突然醒了,问左右之人此是何地,左右答道:“此地名叫杀胡林!”
耶律德光一听,突然坐了起来,眼光直直地看着前方,良久方才叹道:“中国人称我们是胡人,难道上天真要让我死于此地吗?”说罢,手指西方,高声叫道:“刘知远灭!刘知远灭!……”一连叫了数声,就气绝而亡了。
一代契丹枭雄就这样死在了中国的土地上,时年只有四十六岁。
耶律德光二十四岁袭位,统共为契丹之主二十二年,史称辽太宗。
耶律德光在临城刚一得病,他就预感到自己可能回不了上都了,便遣快马先行去见述律太后,给述律太后带话道:“母亲,儿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耶律德光驾崩后不几天,述律太后使者回到军前,带回了述律太后的懿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可难坏了文武群臣,此时正是炎夏,保存辽帝的尸体谈何容易,如何才能让述律太后见到耶律德光的“尸”呢?正当群臣们束手无策之时,一位御厨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把尸体做成“羓”。“羓”乃契丹人保存牛羊肉的土法,就是把牛羊的内脏掏空,用盐卤上,相当于汉人做的“腊肉”。
群臣们这才如释重负,将耶律德光的尸体做成“帝羓”后,遣人急速运往上京去了。
后人有诗叹道:
西楼汴水同戴月,何曾夏人唱夷歌?
白团村外风犹劲,滹沱河边哭未歇。
梁宫时时见犬皮,汴水处处响羊角。
大同怎能打谷草,帝羓何能知功过?
辽帝耶律德光暴死杀胡林的消息传至大梁后,百姓们皆暗自庆贺,相国寺的僧人们更是奉陶谷为神人。
陶谷,字秀实,邠州新平人。本姓唐,避晋高祖石敬瑭讳改姓陶。其祖唐彦谦,先后任慈、绛、澧三州刺史,颇有诗名,自号鹿门先生。其父唐涣,领夷州刺史,唐末时被邠帅杨崇本杀害。其母柳氏将陶谷拉扯成人,陶谷自幼聪慧过人,十岁刚过,即能属文,成人后被聘为单州军事判官。李崧为宰相时,陶谷曾致书于他,李崧甚重其文,约和凝一道,共同保奏他入朝为著作佐郎、集贤校理。天福九年,加仓部郎中。
陶谷闻听辽帝已死,大是高兴,当即与僧人们告别,前往太原。刘知远久闻其名,当即拜为给事中。
辽太宗耶律德光死后,辽国的皇位就空了出来。耶律德光共有五个亲生儿子,依次为寿安王耶律述律、齐王耶律崇徽葛、晋王耶律天德、冀王耶律敌烈和越王耶律必摄,此时,他们全在上京,唯有突欲之子永康王耶律阮随驾而行。按照辽人的惯例,辽国皇帝应有述律太后册立,但是,辽国诸酋长及诸将对述律太后实在是畏惧之极——当年,耶律阿保机在勃海逝世的时候,述律太后就曾杀了数百位酋长及大将,如今,野律德光又死在了辽国境外,他们自然又怕遭到同样的祸患。
因而,众人经过反复商议,决定推奉“独眼龙”永康王耶律阮为新的辽国皇帝。耶律阮虽然心中甚喜,但也颇为担忧,他知道,述律太后肯定要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帝,若同意辽国众臣的意见,自己做皇帝,述律太后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众酋长及南北二王却道:“你只管做皇帝,我们全都拥戴你,你还怕什么?即便太后不同意,如今大军皆在我等之手,国内兵马已经不多,她又能奈何?”
耶律阮这才转惧为喜,并决定立即率大军进入镇州,准备即位称帝。
不想,耶律阮率军刚近镇州,就突然接到军报,说燕王赵延寿率其所部抢先一步已经进入镇州了!而且四门紧闭,似乎不准备让他们入城。
耶律阮大怒,对左右道:“看来这个赵延寿是起了异心了!”当时就要发兵攻城,南北二王及众酋长皆劝道:“赵延寿反心未现,不可擅自攻伐,不如遣一使者入城,看看他是什么打算再说。”
耶律阮一想也是,遂遣使入城。
耶律阮所说其实不差,赵延寿此时真的打算做中国皇帝了。在大梁时,耶律德光没有让他当中国皇帝,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心中一直怨恨耶律德光不守承诺,曾暗对家人道:“辽主拿着我当猴耍,自今之后,我再也不会进入龙沙了。”因而,当他一得知耶律德光的死讯,就当即率军进入了镇州,并着手准备称帝事宜。当他得知耶律阮及南北二王紧跟在后面率兵抵达镇州后,他起初确实不想让他们入城的,但张砺、李崧、冯道等人皆劝他暂时不要与辽人反目,否则,一旦辽军攻城,恐怕还无法与其对抗。赵延寿无奈,只好放耶律阮大军进入了镇州城。
耶律阮入城之后,即登上了鼓角楼,接受其叔父、兄弟及诸将的参拜,俨然已经是大辽皇帝了。
赵延寿尚还蒙在鼓里,竟宣称耶律德光的遗诏,让他临时执掌中国之事,并可暂以教命行使天子之权。对于耶律阮,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辽人已经暗自拥立耶律阮为辽帝了,甚至给耶律阮的供给待遇也与诸将的规格一般无二。耶律阮见到赵延寿的“教命”后,自是恼怒不已,心中暗自冷笑,但却吩咐众辽将暂时不要声张,他自有主张。此时,镇州诸门钥匙及仓库的出纳帐簿,皆在耶律阮手中掌管着,赵延寿遣人向他索要,耶律阮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他回绝了。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辽人的异常,并密报给了赵延寿,提醒他道:“辽国诸大人连日密谋,必有变动。如今,镇州的汉兵不下万人,不如先下手为强。”赵延寿将信将疑,便想了一个来试探辽人动向的办法,准备对外颁布“教命”:按照先皇帝遗诏,兹定于下月朔日,在待贤馆大会群臣,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并在“教命”上定下了朝见的程序:宰相、枢密使于阶上参拜,节度使以下于阶下参拜。也就是说,李崧、张砺、冯道、和凝等汉臣位于阶上;耶律阮、麻答、伟王、南北二王及辽国酋长、大将等位于阶下;而他自己呢,俨然就是以天子之尊来接见众臣了!
李崧知道后,大为担忧,他认为:赵延寿此举明摆着是要自己做中国皇帝了,万一辽人不同意,势必会兵戎相见。汉军眼下正是一盘散沙,恐怕还难以与辽军为敌,到时候,定然是凶多吉少。于是,便一再劝说赵延寿不要行此礼仪。赵延寿思前想后,也知道李崧确实是为自己着想,最后终于听从了他的建议,没有颁布这个“教命”。
次日一早,耶律阮亲自来拜见赵延寿,并满脸堆笑地邀请赵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崧、冯道等到他府上饮酒,赵延寿等人也没多想,便跟着耶律阮去了。酒宴甚是热闹,酒酣之际,耶律阮对赵延寿道:“燕王的妹妹刚从上国到来,燕王难道就不想见见她吗?”耶律阮所说的“燕王的妹妹”是指耶律阮之妻,其实并非赵延寿之妹,只是她一直以兄长之礼尊敬赵延寿,故而耶律阮才如此称呼赵延寿。
赵延寿闻言大喜,想都没想就欣欣然地就跟着耶律阮进了内室。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耶律阮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内室,来到宴席之上,若无其事地对张砺等人言道:“燕王谋反,刚才本王已经将他锁拿了。”
张砺、和凝、李崧、冯道尽皆大惊,正要开口说话,耶律阮又道:“先帝在大梁时,曾经交给我一茎算子,让我执掌南朝军国之事。先帝驾崩得突然,哪会有什么遗诏?而燕王却伪造遗命,想要自己掌管南朝军国,真正是岂有此理!”
众汉臣尽皆面面相觑,脸上惶惶然皆有惧色。耶律阮见状,又说道:“此事皆是燕王一人所为,与众位大臣无干,延寿亲党,也一概不问!”
众汉臣这才心中稍安。耶律阮随即在待贤馆接受蕃、汉百官拜贺,并笑对张砺等人道:“我早就知道燕王要在待贤馆大会群臣之事,还要让我等对他行参拜之礼。若果真如此,我定将以铁骑包围。到时候,在座诸公恐怕也会免不了受祸的。”李崧等人一听,尽皆暗自庆幸。
随后,耶律阮即大集蕃、汉大臣于镇州府衙,宣布耶律德光“遗命”,大意是说:“永康王乃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素为太后所钟爱,为众臣所归心,可于中京即皇帝位。”
直到这时,藩汉众臣才为耶律德光举行丧礼。次日,耶律阮便换下了丧服,穿戴上龙袍、帝冠,登基做了大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