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青当夜就睡不着了,一直躺着到天亮,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一面是担心母亲家人,一面又为自己惶恐难安。
自胡为荣获罪流放,她家中就是靠着杨氏帮扶,才没有一败涂地。几个哥哥虽不能再借着荫封出仕,总能够继续读书科考,家里的官邸住不了,胡杨氏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去了杨家附近她的陪嫁庄子上,有杨氏在边上立着,好歹能平安度日。甚至胡青青正得宠的那段时日,还能收到杨家偷偷递进来的银票钱财,只说给她用来赏人的,不必挂在心上。
胡青青心里清楚,对杨家来说这笔钱根本不算什么,无非顺水推舟表露的善意罢了,可对于在风口浪尖上的她来说,几乎就是天大的人情了。当初她空有宠爱,却毫无根基心腹,若没有这些钱银,她连身边的宫人都辖制不住,还论什么其他?这笔钱一直没有断过,即使翻年她仿佛骤然失宠,杨家也一样把钱送到了她手里。
而现在,杨氏要送本姓的女子入宫了。
胡青青不知道胡杨氏是花了多少力气、陪了多少笑脸才得到的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这个杨氏是什么模样、最终会不会得宠,但她很清楚,有了杨氏,只怕杨家就不愿再供着她了。
宫里的形势,胡青青不敢说。可昭仪却是实打实的盛宠,连皇后都要避退三分,只能寻些嘴角上的不痛快。要不然这回皇后怎么会频频传召秀女?还不是想捧一两个起来分宠?
太皇太后那里又早就是一副要让程氏入宫的架势,杨氏与程氏虽不是死对头,也难说和睦。有皇后夹在中间,肯定是恨不得她们斗起来,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最叫胡青青不安的还是林云熙这里。
昭仪是帮了她,教她去邀宠,教她在合适的机会里跳出来,走进圣人眼里。胡青青对昭仪是真心的感激和顺服。
她隐约明白圣人的意思,她的得宠不过是牵制程家的棋子。可没有人在她沦落泥淖的伸手,只有昭仪肯帮她。
可昭仪不会再帮她别的了。
昭仪会推着她上去,却不会教她怎么站得稳。也不会给她分毫的扶持。昭仪愿意给她得宠的机会,这是恩德。但之后的每一步路,都要胡青青自己走。下棋的人不会在意棋子的好坏,只要能达到目的,废了这一颗,还能换一颗来用。
所以她对圣人对昭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昭仪说什么她都愿意听,也愿意去做。
但胡青青不知道,她是不是重要的那一颗,是不是不可缺少、不能取代的。她怕她只是昭仪随手放下的,有她固然好,没了也不要紧。她更怕昭仪会找到其他更合适、更能干的人来代替她。
比如杨氏。
要两个世家争起来难,可要两个女人斗起来,却太简单了。昭仪只要在后面轻轻推一把,就能得到一个比她更得力、更有用的人。到时候昭仪会不会放弃她选择别人?如果她没有昭仪在背后,又会落到什么下场?
胡青青只觉得背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一点点吞噬她。
她对昭仪的敬畏越深,对杨家的不满就越多。杨家的扶持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人情,而是包袱了。杨家不帮她,是应该了;而帮了她,她要感激、报答,不能有一句怨言。
早知道要在半路上丢下她,当初又为什么要伸手?把她拉起来,又亲手推下去,看她摔得更深,这样有意思吗?
关于杨氏,胡青青半个字都不想在昭仪面前提起。却又不得不提。她知道杨氏要入宫,又被皇后传了去说话,哪怕日后昭仪选杨氏而弃她,她也要说。她想要昭仪继续帮她,就要尽忠,不能有私心,叫昭仪以为她满肚子小心思,让杨氏白白被皇后拉拢了去。
可现在昭仪已经开口帮她了。
胡青青犹豫起来,她还要不要提杨氏的事?
她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算了吧,说不定昭仪早就知道了。若真叫杨氏入了昭仪的眼,昭仪会不会舍她而就杨氏?她又要如何立足?一旦失了圣人的宠爱,太皇太后早把她生吞活剥了,哪里还能容她活到现在?
林云熙见她怔怔出神,笑问道:“在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胡青青忽地一个激灵,手中抖了抖,茶盏里的水晃荡出来落在手上、衣服上,烫得她一阵刺痛。她“呀”一声匆匆搁下茶盏,林云熙也吓了一跳,赶紧道:“快瞧瞧,伤着那里没有?”
一旁的宫女忙打了水拿了湿帕子给胡青青擦手,好在那茶水不是很烫,胡青青手上只红了一块,并没有起水泡,落在衣服上的都没碰到身子,也很快叫人擦干了。
胡青青又羞又愧,用湿帕子捂着手起身请罪道:“妾身失仪,还请昭仪降罪。”
林云熙笑道:“罢了,些许小事而已,你又不是有心的。”又命人取来芦荟膏给她敷上,“你这两日别碰水,好好歇着,若真有什么不好,再打发人去请太医。”
胡青青再三请罪道谢,方才告辞出去了。
青菱叫人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又换了新茶递给林云熙道:“也不知芳仪在想什么,主子面前都能出神。您也是好脾气,若要较起真来,她可不是请罪就完了。”
林云熙笑道:“怎么好端端得又抱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