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道,庐州,巢县。
县中有一山,奇绝灵秀,仙意盎然,名蜀山。山有溶洞万千,如蜂巢蚁穴,孔洞交错,阡陌相通。洞中奇石钟乳密布,石花、石笋、石枝、石旗、石鹅管随处可见;更有石室无数,散布其间,小者仅孩童可入、大者能广纳万人。相传洞中深处连结地府,常有阴风,偶有妖魔异兽出没,附近山民多有目睹。逢每月初一、十六,山民中虔信者便向洞中祭祀牺牲,以求安康。除此之外,绝不踏足溶洞半步。
多年前,曾有一孩童入洞玩耍,一夜未归。天明后,家属重金悬赏,召集胆大、贪财者十数人,备齐干粮火把,以绳索相连,入洞探查。初时,方能听见众人呼喝壮胆之声;之后,便再无音讯,时至今日仍无一人回转。据村中值夜者所言,夜半时分,常听洞中有哀嚎痛哭之声,转瞬即逝。久而久之,山民皆深以为惧。
山野乡民,见识有限。殊不知,这溶洞之中并非阴曹地府,却是中原四仙门之一的万仙殿总殿所在。
万仙殿原名万仙洞,自第一代洞主北斗仙翁创教,至今已传承近千年,其历史甚至比龙虎山天师道还要长久些。第十八代洞主京华老仙执掌山门之时,遍寻天下奇珍异宝、名料良材,于洞中最大一间石室内筑起一座宏伟的仙宫,唤作万仙宫;又嫌“洞”字粗鄙,索性将教名也改称万仙殿,更自称仙帝、广纳仙妃、密植党羽、欺压教众、排斥异己、无故罪人,引起教中人极大不满,后被一代圣贤海昌法师率八君子推翻囚禁。事后,海昌法师竟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虽保留万仙殿之名,却不再设首领之位,而是改为由九人共同执掌教务,人称“九老”。但凡教中大事,均由九老共决,一人一票,不偏不倚。担任九老之人,须为教中资历、德行、道法精深之人,那乞丐老仙斛东阳,便是如今九老中的一人。若非犯下内讧、叛教等严重劣行,九老之位通常为终身;若想换人,需待得其中一人登仙或离世后方能再由另一人补足九老之数。
平日里,九老并不全在蜀山总殿。通常殿中仅留一老值守,处理教务杂事,其他八老则各据一方,或潜心修炼,或教子收徒,或搜集奇珍异宝,或融炼修仙之器,或奔走于仙门之间,或遥挟于江湖之内,或于人世间当个陶朱公,或在红尘里做个乞丐佬。一旦殿中有事,则以秘法相呼,往往无需半日,便可于万仙宫中汇合,共商大事。
这一日,见九老齐聚,殿中人便知又有大事发生了。
那万仙宫琼楼玉宇、华贵堂皇,依功用不同又分会仙殿、登仙楼、谪仙洞、炼仙窟等地。虽是在溶洞之中,却并不觉漆黑幽暗。当年京华老仙遍采东海神贝,取其壳中明珠数百,半置于石室之顶,半置于宫中殿内。那明珠大如鸡卵,白若凝脂,乍一看时与玉石相仿,不过一旦以烈日强光照之,便逐渐透明起来,待到颜色近乎于无物,将其放入阴暗之处,便能大放光芒,经久不息,想是自有贮存光能的玄妙。只可惜神贝产珠者百中无一,大珠者更是万里挑一;昔日京华老仙但求数量、竭泽而渔,却将那东海神贝搜罗一空,使后世之人再不得见。
这会仙殿便是九老议事的所在。只见殿内华光普照、仙影重重,除淀元道人与崇光山主外,其余七老已尽在殿中。
“这淀元与崇光到底搞什么名堂?明明一个就在总殿值守,另一个接到呼信后来得最早,偏就躲在牲人院里不肯出来,却让我们在这里白耗光阴。须知光阴便是财货,若……”一个大腹便便不似仙人倒像商贾的中年男子不满地向众人抱怨道。
却听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老者拈须笑道:“你这奸商!向来如此猴急!大家方到了刻许,先歇歇也是应该的,耽误不了你赚钱。也不知我等修仙之人,要那多财货作甚。”
那商人摇头道:“宣文先生,你在学中自不知外世艰难。我不似你,学识卓著,不必出门便有成群弟子将束脩、供奉敬上;我若一日不劳,便要累得全府上下都去喝那西北风了。”
宣文先生哂笑道:“好你个丰德上人,竟连我那几条咸猪肉也惦记上了!”
丰德上人也笑道:“早劝宣文先生提高束脩学费,你偏是不听;让你多盖些学舍,扩招些弟子,你也是不听;再叫你修个食堂,重金承包予我,每日卖饭给你那些弟子,你还是不听……眼瞅着放了钱财不挣,真是活活急煞人也!”
宣文先生闻言叹道:“此事不许再提,不许再提。莫要让那铜臭之气污了我清修之所!唉,挣钱挣到学问身上,当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亦!”
丰德上人方要再言,却听一声长笑从殿后传来。“是何事让宣文先生如此慨叹?不妨也说与我和淀元道长听听?”
只见从殿后屏风处转出两个人来,一个衣衫邋遢、毛发须眉皆是乱糟糟的一团,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众人;另一个作道人打扮,袍服新簇,发系高簪,满脸苦色,自是那人口中的淀元道长。
“你这‘炼物癖’!还知道出来!”又一气度雍容的锦衣老者笑骂道,“怎么不去天机谷又或是龙虎山丹宗寻个出路,那里皆有你的同好,为何却偏偏混入我万仙殿?”
那邋遢之人驳道:“我若是‘炼物癖’,您老不就成了‘自虐狂’?整日里寻些千奇百怪、千载难逢的珍玩异物,甚么金鹏尾羽、龙蟒胆汁、铁树之蜜、浮萍之根……反正都是些找了几百年也找不到的东西,这不是自虐又是什么?”
锦衣老者神秘一笑,也不自辩,从怀中取出一物,向众人炫耀道:“且看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