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记得初见的时候,我六岁,他八岁,那日他在湖中初学采莲,我坐在母亲的船上看见了他笨拙的样子,于是我不禁笑了,他竟然还捧起莲子躲了起来。
“阳平镇在邻君的北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总是来到我们镇上,一个人四处游荡,直到有一天我又见了他,他却匆匆跑去。我便记下了这奇怪的男孩,到换了是我不住的往镇上去。记得他逃走之后有三天没有来镇上,我本来也打算不再来镇上等他,可第四天他便出现了,我悄悄绕到他的身后,看他东张西望着,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寻我,我跟在他身后很久,然后突然说到‘你那些天去哪儿了’,他被吓了一大跳还浑身发抖,当他看清了是我后竟然又拔腿跑。我就站在那里,我也被他吓着了,可是他跑了不远就停下来,又闭着眼睛,其实是虚掩着眼睛,慢慢走过来。
“此后他几乎每天都来,有时我们约好在镇上,有时他悄悄在我家旁等着,在我窗外一个人玩着,有一次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从我家柴垛上落了下来,还被我父亲骂了一顿,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敢偷东西我就打死你’。十二岁那年他在我们镇上念学堂,我们便没有一天再分开过。我在学堂外看他念书,先生下课他便陪我玩耍,回家的路上他也教我念书识字。阳平与邻君有一条婉似牵肠的路,路上尘灰于斜阳中飞扬,他跳跃着回家,哼着新学的小曲儿,身影长长的留在路上。
“他十六岁,每天做完地里的活就来我家帮忙,他对我爹娘说要娶我。他写诗,作画,诗里看得见有我的名字,他在山中亭子里于我画像,我喜欢看他作画时痴迷的样子。有事风起,山中大雨他便一定要我坐在亭中,他一笔笔勾勒,宣纸与墨洒落一地。
“十八岁,我快嫁给了他。可是他的脑中想着更多的事情。那日亭中他说少年游,三年后定回来娶我。
“我送他远行,杨柳堆过杨柳,长亭更着短亭。不断的听着望夫石的传奇,鹅儿雪飘,黄金柳梢。
云书睡去,不知觉入了梦境。
梦里,他来到一片雪地。云书四处望去,天地覆着寒冰,有一行行树满载着雪,不远处立着小亭,亭上字迹不清,耳旁闻着凛冽风气。忽然,远处有一束红色的身影走来,那人撑着染白了的纸伞,步子轻摇,不多时已来到云书身前。
“锦铃姐姐?”只见那女子一身红色锦衣,长发盘起有游丝飞舞于寒风,那面色微红一如撒在雪地的杜鹃。
那女子视云书若无物,只自己坐在亭中远眺着雪白如梦的远方。
“你不是锦铃姐姐吗?”那女子没有回答,似乎并没有听见云书的话。云书走到她跟前,“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云书又等了一会儿,将那女子仔细的端详,不知觉快入了迷。云书回神过来,伸手触碰她的肩膀,着手却无物。云书不禁吓了一跳,连退几步。他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四处环望,又看看自己,原来是梦……
云书有镇静下来,倒是再上前去,又看了看那女子,“锦铃姐姐就是这般模样么?真漂亮~”而那女子却依旧眺望,没有不安也没有失落。忽然她一声叹息,接着独自颂到:
“小鸟,小鸟,快把云水来报。隔山挑兵檫雪,隔水城漕伶仃。仃伶,仃伶,城阙小环静女。”
“锦铃姐姐!”突然,云书梦醒。却见天色已明。
阳光透过古树枝叶被染的幽绿,森林中回荡着鸟语,有飞禽拍打翅膀的声音,附近有着它物穿过荆棘的动静,偶尔传来或近或远的猛兽咆哮。
云书倚着树身静坐于地,像是已经死掉的人,伤口在他的身上重重叠叠,此时他已然命悬一息。饥饿、疼痛、焦虑快把他消磨殆尽。然而他此时只能“坐以待毙”,动则死,不动或可逃一死。森林中逐渐闷热起来,却突然下起了雨。雨势愈急,如猛兽潇潇来袭,林中只闻噼啪雨声,不多时雨水已迫足膝。
沿着枝叶藤蔓雨水灌进云书的身体,污泥将雨水搅合的浑黑把他浸泡其中。云书快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见过有这么大的雨,就连传说中的八荒洪水想必也不过如此。他发现了此处的低洼,四方的水都往此汇集,他想要另寻他处躲避,可是又担心那些幻象来袭。一番权衡,云书决定逃开,若是再停留此处怕是不等幻象或是九尾狐自己便早淹死了去。云书扶着树身缓缓立起,却手中一滑,整个人跌入泥潭。又一阵挣扎,呛了几口泥水后,他爬到了附近的较高处,可是雨越下越疾,他又需要到更高的地方去。正在寻找该往何处去,也正在担心着那些幻象何时会出现,却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搭在了脖子与肩上。云书陡然一惊,心中一阵酥麻。
“什么东西啊?!”云书在心中不停尖叫着,却不容多想,他一咬牙,硬着头皮将手往脖子一抓,手中霎时传来一阵透凉,云书猛地将那异物向前丢去,不料手中沾满粘稠的液体,一滑溜,那物竟落于身前。云书定睛,果然是一条长蛇,而这一看云书才发现那水中、树上漂浮着的缠挂着的有无数这样的蛇,长约七尺,蛇身青红纹理相间,而那些蛇似乎没有紧裹的皮囊,就如同*着血肉,而在此大雨中便似淌着淋漓的血。忽而远处一声咆哮冲天而起,云书陡然心惊。随着巨吼掠过,一阵狂风掀地而来,随之林间浊浪徘徊,吹袭间林中呼啸似有将森林拔地而起之势。云书站立不稳,四处寻找着大树躲避,又见大树树身摇曳,一如风中枯藤般颤抖,云书见状吓的魂飞胆丧,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好,“噼啪”几声树干折裂声响,如繁星泼雨空中无数长蛇“唰唰”迎风而落。数条蛇击在云书身上落于身前,其中一条蛇身一缩紧紧缠在了云书手臂,只见那蛇昂首,蛇身一挺吞吐信子欲要咬将过来,云书惊恐不已,不由得多想,一把握住它的头,双臂会力猛然一拉,“啪!”一声只见血雾喷开,蛇身赫然两端。云书的心脏似乎已堵在了喉咙,然而正低头看那满地毒蛇与血迹之时一声咆哮轰然炸开。只见前方草木纷纷倒下,偌大树身被轰然撞开,有猛兽奔跑如踏天雷般的响。慌乱中,云书陡然清醒,幻象,幻象罢……冷汗夹着雨水旁落,云书耳闻轰隆声惊天回响,双目紧闭,心中却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去看便无事了……可是难耐恐惧与猜疑,云书鼓起勇气虚目以观,这一看险些没吓破了胆。那远处轰鸣愈近,云书心中愈惊,只刹那间一庞然大物赫然出现眼前,那物高足三五十丈,身似巨虎,面红目青,浑身覆盖着铠甲般的鳞片,它猛一张口,血盆与巨齿,腐朽的腥臭扑鼻而来,“吼~”一声怒吼直冲云书而来,云书一声尖叫便两腿一软跌入水中。
却此时,穿过哗啦雨声、丝丝蛇鸣与巨兽的轰鸣余音,一声清啸刺破所有的阻隔映入耳中。云书在此诸多声响中,将那声音认的分明。霎时,万千毒虫猛兽作哑,天地间只留雨声哗哗,云书似乎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响。接着,那巨兽一声低吼便垂首奔去,如麻的毒蛇纷纷游离,云书却不敢舒缓一气,反倒仓促呼吸。是什么东西?云书不解,却似乎已经有着不详的预感。
雨水沿着藤蔓枝干流泻,从层层枝叶外传来柔弱的光明,在此林中渲染成一圈圈绿晕。
而此时落雨也无声,水滴于空中静止,在远处有微微白光闪烁,那光芒移动处滴雨划破,水花纷纷退向旁去。云书盯着前方,双手撑地却在缓缓后退,落雨遮蔽双眼,那光辉在水气中显得格外迷离,让人看不真切反而倍加恐惧。云书的脸色早已如死般煞白,在天地间彻底的沉寂中只见那光芒缓缓逼近。血丝充满云书的双眼,他青筋暴起,猛然抬手祭出真法,却只一瞬真法全然散去,暗紫色的光辉被骤然吞没无形。看来,老人说的是真的罢。云书顿时瘫倒在地,心中连叫不好,可是自己一片茫然,暗想此番也不会再逃掉了,放弃或是死亡的念头萦绕脑中。眼前的雨幕层层退去,逐渐现出了那白光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