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闻言与余建军何贵对望一眼,而后三人齐齐摇头,仍然是由黄海开口,只不过声音压得比较低:“我们可不想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废人。”他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诱尸队的人,显然他们对诱尸队的感观跟李慕然相同。“我们是男人,活得再窝囊,终归也是要凭自己的本事。有多大的能耐捧多大的碗。你们女人孩子就没这种说法了,按理说本就是该被保护的,如果不是这世道……”
粥煮得差不多了,李慕然拿起勺子搅了搅,开始往各人的碗里盛,没有再接话。女人孩子本该受保护,如果她真相信这句话,别说活不到现在,恐怕连大学都上不了。而眼下女人孩子如果把自己当成弱者一味寻求别人的保护而不自立,那么只会越来越弱,最后终将被这个残酷的末世所淘汰。
病鬼依然没要他们特意留出来的粥食,只是静静地靠墙屈腿坐在一边,如果不是特别留心,几乎会将其遗忘掉。他跟任何人都不交流不说话,也就所坐的位置靠近李慕然这一点告诉别人是和他们一起的。
靠近自己?李慕然吃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微侧头瞥了眼就坐在自己旁边的病鬼,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一路都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怎么这时候倒挨着她坐了。她刚想起身往旁边挪挪,耳边就响起了病鬼特征性的沙哑声音:“不想死的话,就呆着别动。”
听到这句话,不止李慕然,就连其他人都愣住了,抬头同时往他看来。但他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又恢复了常时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这病鬼有些神叨叨的,但仍一致示意李慕然不要动。问估计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何妨信他一次,就算是喊狼来了,那也是要被骗三次后才能确定的啊。末世不怕人喊狼来了,就怕没人喊。
诱尸队那边响起了嘲讽的嗤笑声,不知是谁说了句胆小鬼,就连异能者们都忍不住摇头,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觉得此事十分荒谬。毕竟要论对危险的感应,异能者远远敏锐过普通人,连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又何从说危险。对于旁人的讥笑轻视,黄海等早已习惯,并不理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唯有李慕然心里有些打鼓,不是不信病鬼,而是直觉上已经相信。自中午下车休息后,她就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盯着她,而看其他人却没有异样,一度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会被病鬼一口道出。手里还端着半碗地竹米粥,她却有些吃不下了。
肖胜和龙夏从外面走进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显然起过争执。见到众人表情奇怪,肖胜问了一句,有人将方才的事说了,龙夏往李慕然这边看了一眼,眼里浮起轻蔑的神色,“废物!”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厅里的人几乎都听进了耳里,登时有人笑起来,也有人觉得有些过分,但却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自己人,故而只当没听到。
肖胜脸上浮起怒色,却不想跟她在众人面前争吵,转头叮嘱其他人:“都留点心。”然后走向李慕然几人,想要道歉,李慕然却先他一步开口。
“肖哥,晚上守夜算上我们。”既然同行,就不可能一点力都不出。说这句话时,她脸上并没有强忍的怒意,而是神色如常,就像是不知道龙夏在骂她一样。只不过她拿筷子的手所按之处,却是傅儋青筋怒张的手腕。
肖胜目光缓慢扫过低着头,半长的脏发将表情遮掩住的傅儋,懵懂的张睿阳,捧着碗吃得很香对周遭一切无所感知的吴子然,撑着下巴看着火堆发呆的李远卓,以及陪着笑的黄海三人,最后定在存在感最弱的病鬼身上。良久,面色微松,“好。”犹豫了下,又加上一句:“小心。”
异能者们不可能将自己的生命安危交到几个未觉醒者的手里,所以哪怕肖胜答应了李慕然守夜的请求,他们本身的安排并没因此而有所变动。
李慕然让张睿阳睡了,本来她想让几个孩子都睡的,但转念一想,以后说不定只有自己跟他们几个,单靠自己一个人根本撑不下来,所以只能硬着心肠开始让孩子们趁此机会跟大人学着轮换值夜。至于张睿阳,实在是太小了,别说李慕然舍不得,就是其他人也一致反对。
小孩瞌睡重,如今夜又寒冷深长,守夜实在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然而傅儋不必说,就连李远卓和吴子然都很懂事,并没有丝毫的不乐意。不过李慕然还是将他们安排在了第一轮和最后一轮,大人们则守中夜,以使得他们不必睡到半途又起来。
“病叔,你用我的被子吧。”李远卓是第一轮,他抱起自己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病鬼旁边,怯怯地说。
直到他开口,李慕然等人才想起病鬼什么都没带,而且本身穿得也很单薄,心里不由再次升起怪异的感觉。如果不是时间地点环境不对,他们都要怀疑他是出来旅游的。
“拿回去。”病鬼眼皮都没撩,冷淡地说。
于是,李远卓又默默将被子抱了回去,大约是被拒绝惯了,神色间并没有流露出自尊受损的感觉。余建军刚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哎哟一拍大腿,恍然反应过来:“病鬼兄弟,你不是哑巴啊!”当初李慕然病得起不来,几个孩子向病鬼求助时就证明了他不是哑巴,过了这么多天,他才反应过来,这反射弧都不知道七弯八折长到哪里去了。这一醒过神来,登时想起当初自己跟其他人谈论的那些闲话,不由尴尬起来,连本来打算说的话也给忘记了。
病鬼没理他,其他人见状也没再自找没趣,悉悉索索裹上棉被随便找个地方就睡了。李慕然却因为那丝被窥视的感觉而没办法安然躺下,只能像病鬼那样坐着闭目养神。然而直到天色渐亮,依然什么都没发生,枯坐一夜的李慕然都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车队的人投过来的目光或戏谑或嘲弄,就连黄海几个都在心里暗暗嘀咕难道真是病鬼无聊闹的一出狼来了。
“故弄玄虚!”精神奕奕的龙夏从楼上下来,从关系好的队友那里得知事情的后续发展,不由冷哼了声。
然而她的哼声尚未落地,异变突起,李慕然只觉得身周空气一阵震荡,一股杀气仿似破开空间,伴着乍然而起的凄厉尖叫瞬间将她笼罩。那股杀气凌冽而磅礴,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虽明知必须立即反击又或躲避,但紧握着刀的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丝毫。掌心以及背脊冷汗直冒,在无数次生与死的较量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压迫,哪怕在那次被推进丧尸群里从而觉醒异能时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莫非这次真要交待在这里?她绝望地瞪大眼,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连不甘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感觉浑身一松,那股紧窒沉重的束缚杀机突然消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莫名,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她有些恍神,直到一块甲盖大小无色透明的晶核递到她面前。
“答应我一件事,这个晶核就属于你。”病鬼说,他的左手托着晶核,指尖上染着腥红的血迹,右手提着一只半人高,身形似猴,但却浑身无毛,长着尖利长甲的东西。此时那东西圆形的头颅耷拉着,有粘稠的液体一滴滴掉落在地板上,慢慢汇成一滩血泊。
就像是当初的黑石对南劭的吸引一样,这块晶核对李慕然的诱惑远远超过了以前所见过的任何晶核,让她瞬间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直觉告诉她,这东西对她很重要,但是她却没有贸然伸手去接。
“你说。”病鬼刚才救了她一命,哪怕不用晶核,只要能办到的,她也会尽力去办到。但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就算再想要,她也不会拿。
病鬼扫了眼周围投射过来的惊诧目光,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将晶核往李慕然面前一抛,“你先用,到了西陵再说。”
“但是……”李慕然手忙脚乱地接住,想问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吸收了晶核后反悔,又或者提出的要求自己办不到。
“这东西对你重要,对我就是块破石头。”病鬼咳嗽了两声,才淡淡说,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憎,只不过这丝厌憎不是针对李慕然,而是对他自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要挟利诱一个在他眼中低如蝼蚁的普通人的地步。
他虽是这样说了,李慕然仍然觉得这枚晶核烫手得很,但要让她放弃却又舍不得。从小到大,除了在面对母亲之事外,这还是第一次她如此优柔难决。
病鬼看出女人神色间的犹疑,觉得有些烦闷,最后决定给对方一颗定心丸,毕竟如果她的异能不提升的话,于他来说就是毫无用处。“放心,我要做的事不会让你为难。”能解释到这一步已是他的极限,语罢,他便不再管李慕然会怎么做,低下头嫌弃地看了眼右手拎着的变异生物,这东西在他看来低贱无比,但印象中对普通人来说似乎能起不少作用,不如给他们将人情索性添得更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