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重天擎浩瀚,于天顶荒漠无涯的混沌洪流中,沉睡的亘古殿堂沉淀着厚厚的鸿蒙气息,宛若有生命呼吸般若隐若现。那每一下吞吐,都勾连着黄泉碧落的山力海势,天地仿佛也有了相应的脉搏,随之沿着古老而强大的规则运行着,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
然后在某个瞬间,太易宫那井然有序的脉动似乎漏了一拍,无形的混沌气浪便自虚空中充溢,膨胀,卷积成风暴霸道而剧烈得冲向天外。似乎一只大手在拨弄着已定好的秩序,直直窜入渺茫的未知,那叫神都无法预料的渊源悄然变更,连合道的伏羲亦无法觉察的意外。
唯有天河之畔的织女,在这瞬间颤了手,打落一支梭,废了匹美妙无暇的星纱。
她沉吟良久,撕了织机上的锻纱,随手抛向天边。缎子染了尘便化作美丽的云彩,因是织废了的,云彩轻悠飘游了片刻便飞散成缕。
织女听到冥冥中似钟似磬的声音,她抬起头,视线似乎穿透无穷无尽的星海,窥探到天外那洪流聚集之地发生的一切。那里潜藏着废弃的法则,蕴含着一切的因果与渊源,现在已经没有神能触碰到那样的所在了,除了……
‘大人,偶尔也顺着天道一次罢,跟它过不去也罢了,总不能老跟自己过不去,’她缓缓把视线收回,又开始忙碌地织云彩,‘您实在不该记起来的。’
长生草在星沙中幽幽摇晃着身形,她的恋人虚渺的魂魄便坐在那里,温柔而微笑得,注视着她。所有仙神都知晓,天河畔有个织女,日夜不停编织着天纱,就像她自己也忘了,很久很久以前,连时间都不曾笼罩这天地之前,她所编织的,其实是命运。
——衡山莲塘之中,好不容易再度凝结完整魂魄的虚影猛然睁开双眼。
辰湮做了一个梦。
她曾在太易宫沉睡了何等漫长的年岁,纵然时间于她是如此轻薄又微渺的事物,她也未曾有任何得小觑时间温柔又无坚不摧的力量,可她是从未做过梦的,那时间长河里始终不存在一样事物能令她眷顾——然后她却在莲花绽放又破碎的撕裂声中做到一场梦。
那梦境是如此浩瀚而古老。
盘古逝去,烛龙沉睡,降临于世的第三位大神静静坐在不周山顶,冷眼注视着天地的演变,直到她的眼神终于因时间与空间缝隙中失落的生灵而泛过细微的波动。
这是连时间都重新衍生以运转新纪元的时代,天地的初始,生灵都还未得以降生的亘古。陨落在开天风暴中的混沌魔神那失落的法则飘散在天顶,大地山河走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剧变,充溢着天地的也是最原始最纯粹的生机,一切生命毫无顾忌得张扬着生命的张力,没有形体的束缚,没有法则的苛求。因此神祇的身躯是那样巨大,她的双脚踏在幽冥,举手便能触摸星辰,只是与其说那是实体,还不如说是过分庞大的力量凝成的虚影。
而那自混沌莲子中孕育而生的神祇,低下头,注视着掌心中的脆弱生灵。
与她全然不同的形态,然而又非此世孕育的生命。他的身上卷集着扭曲的时空风暴,脆弱得随时都能被撕成碎片,冥冥中却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守护着他。
神祇漫不经心又默然无涯的视线,无法窥破这生灵,于是到底是带了些好奇。
“你是什么?”
当她注视着这生灵时,生灵也在注视着她,穿越亿万载时光陡然相会的两个存在彼此注视的第一眼,此世的宿命便脱胎而生,自笼罩不周山的风云中升腾而上,随呼啸的混沌气流盘旋在天地的众法则中,又隐隐超越众法则。
他的眼神是懵懂而茫然的,那股神秘的力量叫他记不起太多的东西,也不能说出太多的话语。但他还是本能得回答了她:“仙。”
“仙……是什么?”神祇这样问道。
“仙便是,我这样的生命。”
这一句话后,此世便有了仙这种概念。这生灵是如此奇妙啊,他身上有如此深刻的时空烙印,比流荡在此间的时间还要高级得多——他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后世,可他的一举一动竟能改变这片最初的天地。
神祇与他一起静静观看着天地的演变。她们是这新世界中唯二的生命。神祇觉得很有意思,她终于明白盘古口中的陪伴是什么。天地未开前她便有了意识,她看着盘古与三千魔神厮杀,看着盘古以力证道破开新世界,她看着盘古力尽陨落化身这山河,盘古说我要死了青华你得替我看着这片天地,她说好。然后她就化了形。
哦原来后来她一直以为的天命,并不全是母亲强加给她的,还有亘古鸿蒙中的那一句承诺啊。
神祇说:“仙为什么这么弱小?”
弱小的生灵说:“不,是您太强大。”
可是真的是太弱小。那时空的烙印本就像是要压垮他了,这天地中任何一种意外都能将他碾碎。神祇觉得,她护在他身上的力量再重一点点,都有可能将他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