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直面,难以想象的服从在脊背上流窜,要压得神祇都弯曲膝盖跪下去。
天道不是伏羲,伏羲却是天道。
凤凰身形被打成飞灰,为它所护的身影抬起头来,与那遥远天际的众神之主对视了一眼。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如护体飓风般环绕在他身侧,他的手中,紧拽着一条黯淡了光色的命线。
天道霎时引动神罚,星辰地幽宫中的天地阴阳之力齐齐反噬,铺天盖地轰裂开,命运之力是时间与空间皆无法阻挡的,只瞬间,便穿透时空的法则狠狠打击在它的掌控者身上——那虚渺的身形有那么片刻,似乎要彻底崩散,可是在那渺小的影子之后,有一个巨大的凤凰骨架正迅速展开,双翼大张,呈护卫之姿。
“竖子胆敢——”
素娘感觉到什么东西绽放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下一秒,石珠彻底崩坏。
白龙王猛地扑过来,却只见到她的身影如风中的沙砾般消散隐没下去,转瞬便失去了行迹,一颗龟裂成千万个碎片的石珠还保留着原来宝色耀眼的华光,飘飘扬扬落进虚空,犹如万千粉彩。连魂魄也找不到,只余一缕青烟般的细流袅袅上升,却在转瞬之间便已消失在天外。
*
一个沉闷如钟磬般的声音沉沉没入天外混沌,在碧落黄泉众多生灵心头炸响。
千百年恍然而逝的穹宇,自那星辰与法则环绕的虚无之中,一扇大门,轰然打开。
乱了秩序的星海昏沉黯淡,天河之水前所未有得波涛翻滚,冥川卷灭不慎落入的所有死灵,随着那磅礴而苍凉的鸿蒙气息流淌的,还有虚空中浓重的混沌气流。
九重天幕次第打开,如同星海中那九重相连的星云闪亮,暗色归墟石上尘封的符箓一层一层褪去,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浓如实质的气流中缓缓走过,玉髓天池中的青莲鎏着淡色焰火,在那瞬间倏然绽放。
神祇立于莲池之畔,静静凝视着莲花繁盛之处那架华色静谧的琴。
太易宫中隔绝天道注目,这漫长的沉睡时光之际,昔时枯败彻底的五十弦琴,竟也在莲池中孕生了灵气,复原成原本模样。
“……我还是醒了。”
“她在天地初开时,就为我定下我该于此时醒来,就算你蒙蔽时间,也无法阻止既定的命数。”
“你预料到这种可能的,莲子会苏醒,可你还是要让它进入人间,你以为它能毁了我,可是你不知道,在你还未完全时,她已经算好了一切。”
“爱吗?你都不懂,你怎能用它来限制我?”
“而她也忘了,亿万年前的她,亿万年后的我,我们,岂会一样。”
“如今宿命即将终结,因果不在,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你早该预料到了,真可惜你只是此世一场既定的规则。”
在那亘古之前,混沌莲子化形,脱胎而出的神祇名为青华。她孤零零守着这片盘古所开的天地很久很久,直到某一日,遭遇到一场时空错漏的意外,出现在她眼前的生灵是后世的仙人,她们相伴了开天后最荒芜最寂寞的岁月。
那是最自由也最混乱的时代,天道还未成形,法则还不曾被束缚,神祇在仙人身上看到一场无法脱解的庞大的宿命。在时空回到正轨,那冥冥中的力量又将他带走之后,她消亡了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或者说,叫天道以为它消亡了,甚至,连自己也骗过了。
天道监控一切,却无法知晓,那残存的记忆被刻录在沉睡的混沌莲子之中,要在它为琴仙所有的漫长时间里,才会慢慢复苏。
多么奇妙啊,这些因果。她看到仙人胸膛中自己的本体,后来才会叫自己栽下那棵梧桐,可正是因为她在梧桐中封印了莲子,后来祝融造琴才会成就寄居着她本体的仙人,时空错漏才叫她能见到他的存在,那究竟什么才是因,什么才是果?
我守着这片不属于我的天地那么久,还要为你所排斥,你无时无刻不想毁灭我的存在,可我是不能消亡的,我是天底下唯一记录那段时光的神祇,是延续那所有陨落同伴精神的生灵,即便是它们,也不愿意我泯灭于此世。
所以这场宿命,也是我唯一可以彻底摆脱你的契机。
我不用担心会毁灭这个世界,我也可以再度收回我的本体——是你亲自将混沌莲子纳入你的规则中的,而我依然在你所无法触碰的地域,你无法毁灭我,自然也无法抹消我的本体,就像你拿我的莲子束手无策,也便无法动摇我的存在一样。
太子长琴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博弈平衡的筹码,是你太过贪婪,想借他毁灭我,于是我才能拥有现在这般毫无顾忌停留于此世也彻底凌驾你之存在的地位。
……是的,或许,她当年不是这样想的,她想我能够真正拥抱这世界,能够不再寂寞得留存,能够走到一个尽头。可我等得太累了,不愿再作茧自缚。
所以,请你只当做,我撒了一个慌,连自己都骗过,所以才能骗过你。
青衣的神祇注视着那架琴。
她站在那里等啊,等啊,直到某一瞬间,一缕青烟缠绕上她的指尖。
抬头望了一眼,天罚劫雷已经盘旋在上方,却迟迟不肯降落。
她看着,想起幻梦中的亘古洪荒,想起与记忆里那位后世的仙人相伴的无尽岁月,想起她亲眼看着完全的天道,想起那一场浩瀚又寂寞的混沌,她低头,望着这缕颤抖的青烟,五指维持着收拢的姿态,只要轻轻一捏,它就会消散在这天地间,再不复存在。
此世再无任何可以威胁她的存在。
神祇的双眼冷漠而凉薄,静谧而空灵。眼底,藏着亿万年的苍寂。
“不!——阿湮!!”殿前的梧桐刹那间火光冲天,一道冰白的身影射向她,尖利而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神祇掐碎了指尖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