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永远都是那样安安静静得,浅浅淡淡的,注视着所注视的一切,却总是微微笑着,什么都不言得沉默着。对于她来说,婴孩时的身体无法控制,疼痛带来的情绪与感官也不过是极自然的抒发,就如同眼泪只是身体的本能,如何收放不由自主。
明明神念与身体已经这般契合,她却始终当它们是两部分一般,如此泾渭分明得水乳。交融着。竟也不觉得违和。
可现在,眼泪这样落下来,胸膛口像是被巨大的利器透穿似的,那样强烈的钝痛与麻木随着泪珠滚下去,却也让她感受到几近于要窒息那样的痛楚与难受。
他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眼泪划过的地方,带着细茧的粗糙,动作却格外轻柔,像是重一点就会伤了她。
可只是这样的动静依然让她惊住,双脚依然生在原地,柔婉杏眼中的惶惑像是春日恼人的柳絮般,怎也吹不干净。
极美。这样脆弱又可怜巴巴的模样,更美了——似乎这样才生动得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幅已经定格在卷轴中的古画。
“海棠疼吗?”他低低得说着,和缓的姿态总让人有一种温柔的错觉,可是那瞳眸极深极沉,连淡淡的光色都泛着冷谧,“我也极疼呢。”
他放下手,牵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胸膛上。冰凉的手指被他的手包裹着,贴近他的胸口,仿佛炽热得让她受不了,竟畏缩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去,却发现动弹不得。
“这是为什么呢?”他依然是那样轻轻得说。这般从容不迫现在看来,却如同是一种残忍。
她就这样怔怔望着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流不止尽。
他为什么也会痛呢?因为他的魂魄中,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寄居着她的本体。混沌莲子霸道得盘踞在他残魂深处,悄无声息得影响着他的一切,那冥冥中的牵系已经超越了天道所能阻隔的界限,他又如何不能为她心悸,又如何不能因她触动?
“三哥哥……”不知为何,那恐慌的情绪竟是如此强烈,她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嘴唇颤抖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海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们……回去吧。”
她带着哭腔得,害怕得茫然无措:“我们回去吧……”
可她拉不动他。回过头来,他还是牢牢得站在原地,安静得望着她。瞳眸深处,淡淡的不解,淡淡的哀伤,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情感,只是静静望着,就让人恍惚觉得他这样的注视是经过千万年般长久。
他松开手,也没见她逃走。就算眼瞳中的惊惶快要吞没那琉璃般明澈的瞳仁,就算委屈得止不住眼泪,还是站在那里,回望着他。
许久以后,他像是叹息般低低道:“海棠一直都是这样聪明……所以,海棠什么都懂。”
“海棠只是装不知道。海棠只是喜欢装不知道。”
她用力摇摇头。
他伸手拂过她的发,摸了摸她的眼角,面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小小一片,落在她的鬓角,他顿了顿,轻轻扫去,然后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拥抱住。连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给。
“这是为什么呢?海棠高兴的时候,我也会高兴,海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伤心,这是为什么呢?”他将额靠在她的肩上,低低说着,“海棠离得远远的,总是控制不住想去见你……就像现在这样,只要看见海棠,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也想知道,海棠身上究竟有着什么力量,能让我变成这样……可是海棠害怕我,对不对?海棠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就算是询问的时候,还是那样心平气和得,仿佛并不为这些问题所困扰,仿佛他已经知道答案一样。
“别哭。”他低低得说,像是哄孩子一样,“别哭,海棠一哭,我心口就疼得受不了。”
她哽咽着,捂着唇。雪下得更大了。
雪下到柳絮般大小的时候,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
松开手,摸摸她的脸,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脱下外衣紧紧披在她身上,擦去她眼角的泪,轻轻笑起来:“现在,是不是更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