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乍惊乍喜,并没有觉察到这一幕,只是一迭声地问:
“校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的电话号码你不是有?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校长干笑一声,说:“我……我是来上访的。”
“上访?”齐云惊讶地愣住,市委市政府以及教委都距离此地甚远,校长这是要去哪个部门上访?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校长虽然泥腿子出身,却是个相当睿智有办法的人,他有什么事需要上访?
像看出了他的疑惑,校长随意解释了一句,“市政府那附近的招待所太贵了,这里虽然远,可是一趟公共车从头站坐到尾站,也就到了。”
齐云毫不犹豫地问:“校长,咱们学校有什么事吗?”
校长在村里极有威望,来上访估计不是自家的事,那就是学校的事了。校长迟疑了一下,说:
“齐老师,刚好碰上你,你就受累听听、帮着分析一下也好。”
齐云自然是一个劲点头:“就是就是,您快说说看。”
“咱学校自从两年前你帮忙筹集了一大笔钱、盖了新校舍之后,一直好好的。不过后来地区上要搞什么文化事业,听说是要建一个什么世界一流的影视城,县里也有集资任务,集不上来,就从文化款里抽,这么一来咱们老师的工资就都发不下来了……一个月两个月倒也算了,可到现在都大半年了,连仨瓜俩枣也没发……哎,咱们老师也不是神仙,不吃饭也不行,虽然村民们都自愿给老师们筹钱筹粮,可到底一桶水浇灭不了柴垛着火,最近老师们一个两个全营养不良,几个老师身上都浮肿了。”
“什么?会有这种事?”齐云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扫了陆忧一眼,陆忧仓皇地把头掉开去,模样竟有几分狼狈。
齐云心里转了一下主意,遂亲亲热热地拉着校长的手问:
“您住哪里?用不用我帮您安排地方住?”
“不麻烦齐老师你喽,”校长笑着说:“我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招待所,条件挺好,走廊头里还能洗澡哩,每天去市长那的信访办公室也挺方便。”
“也行,您就先在这里。”齐云想着即使自己勉力劝校长住更好的地方也是无谓,遂道:“您说的那件事,我托人了解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想到一点办法。”
校长把齐云的手举到前额,摇晃着:
“要真能帮上忙,齐老师,你可真是咱村的活菩萨啊!”
齐云又免不了一番谦虚,辞别了老校长,齐云无声地和陆忧并行,两人都沉默,中间隔着三四步远。
齐云骤然转过头去看陆忧。
“校长说的影视城,就是你们要建的那一座吧?”
陆忧轻咳了一声:“什么是我们?应该说是咱们。”
见齐云默默不语,陆忧主动解释道:
“向县里村里集资,和咱们这边的操作没有关系。不过这件事地区政府有关部门也有份参与,我猜他们或许会采取向基层集资的操作手法。”
“让他们停止!”齐云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语气中的不满,“你没听见校长说吗?最近老师们全营养不良,有几个老师身上都浮肿了……”
陆忧轻笑一声,
“他说了一句话,你就真把自己当活菩萨了?这件事县里负责筹集百分之四十的资金,他们不筹到钱,影视城怎么建起来?”
“如果影视城建起来是建立在那些乡村老师大半年甚至更久发不下工资的前提下,”齐云不甘示弱,“那么这个影视城,建不起来也罢!”
“小云,你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这只是妇人之仁。”陆忧眉头紧锁,“影视城建不成功,我怎么会有力量去和何家抗衡?我又怎么会有能力和你在一起、保护你?不过,你这个人脾气最犟,真惹急了你,我相信你会说,宁可不和我在一起。不过你要明白,即使你不稀罕和我在一起,那么你至少应该知道,没有大笔的资金周转,我也同样没有能力保齐叔叔出来。”
齐云语结,却还是气咻咻的。她理论上知道陆忧说的没有错,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历史就屡屡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可是她的感情使她就是不能接受,保爸爸出来、就必须使那些本来已经生活艰难的乡村教师进一步食不果腹?这两件事中间究竟有什么逻辑联系?简直是太荒谬了。
“不,还是不能这样。”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陆忧,你要想一想,那些乡村教师是基层教育宝贵而且几乎不可再生的资源,他们也要生活,也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撑不下去,他们会选择其它职业,那孩子们怎么办?现在乡村的小孩子辍学现象已经很严重了你明不明白?如果这些老师都去自谋职业,可能孩子们的未来就全都毁了!……至于我爸那边,我不信凭你现在的能力,就不能够想到其它办法!”
“我自己就是最穷最苦的农村出来的,你说我明不明白?”陆忧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截断了齐云的话,“实话不怕告诉你,虽然我们和地区政府有关部门是合作关系,可多半还是我要去倚仗人家,人家要怎么筹资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不会以为我有资格在这件事上作主吧?再说,政府有关部门要政绩,他们不筹资做这件事,也有可能要筹资去做其它的事,不管为哪一件事筹资,对于老师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小云,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
齐云闻言一怔,不由放慢了脚步,久久地咂摸陆忧这句话的滋味。
陆忧走了几步,身后没了齐云的声音,他停步转身,看见齐云颓丧的样子,又有几分不忍,于是温言道:
“小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就不要自寻烦恼了。不过这件事,我答应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尽力保护那些乡村教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心情放轻松点。”
齐云木然地点点头,心里万般滋味,却并不分明。只是一直枯站在那里,看着一身妥贴无比的西装的陆忧,如临风的玉树般英挺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