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提着油瓶米袋大礼包站在车外淋着小雨走向那低矮的破旧民居时,我突然的感觉到了愤怒和悲哀,胸中郁结之气在不断地积压之下化成了滔天的怒意。我像一头狂怒的狮子脚步迅速目光凶狠地掉头回到车前,拳头砸在透明的车玻璃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让我的意识徒然间清醒了不少。
“王小南,你在做什么?”车门打开,里头传出了同事惊诧不已的责问。
用尽全身力气平复着胸腔内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我逼迫着自己露出向来无害的笑容,压下想要嘶吼的嗓子,平静地说,“车留下,剩下的我自己走访,天确实太冷了,你们也都还有事,就都先回去吧。”是的,这是我说的话,尽管在我心里我是多么的想揪着他们的领口让他们都统统立刻滚,省得碍着我的眼,堵了我的心。可是我不能,因为他们都是我回了单位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我可以发泄我的不满,但对象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们。
“不行,下着雨没车送我们怎么回去?要不先把我们都送回去你再去走访也不迟啊,反正你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同事的话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做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样也好,但是小南你要知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到时候可别……”司机老徐的这句话其意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是要我的一个承诺,回去了不得在领导面前提起他们中途开溜不负责任的恶劣行径。
我没有去理会同事的无耻建议,咬牙冲着老徐点了点头,又忍受不住地拔高音量说,“徐伯伯,今天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心里有不满我可以理解,大冷休息天的谁也不愿意出来,但是既然出来了就应该尽职尽责,不然岂不是白出来了这一趟了吗?我体谅你让你先回去,不过你也该知道我向马主任申请的出车时间是今天一整天,你有意见就应该当面向马主任说个明白,向我抱怨又有何用呢?何苦要自己不痛快也影响大家的情绪呢?”
几句话一口气说完,看着老徐红白交替的复杂神色和同事若有所悟的纠结表情,我心冷笑,含沙射影,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良心喂了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
看着老徐和同事们不自在地灰溜溜下了车各自打车消失在迷蒙雨雾中,我的心里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的痛快,相反的,我很难过,责任、爱心、奉献,身为一个公职人员本该具有的品质为何在他们的身上能够如此快速地消失殆尽呢?
我没有谴责他人的权利,但是我现在特别的需要有一个人来倾听我的难过。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发小的手机,发小,从来都是我难过时最佳的聆听者。
不过这一次,电话一样是通了,可响了许久,发小却没有接起。
收起电话,我的难过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至,淋在雨中,我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琳就是这样的时刻出现在我的身边的。
来不及抹去模糊了我视线的水迹,我狼狈的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把我扔在地上的物品一一拎在了手上。
“拿着,撑好了。”空不出手来时,她把手中撑着的碎花伞递给了我。
她一个口令,我一个动作,空白的大脑让我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傻站着做什么?走吧,带好路。”她和我肩并肩站在狭小的伞下,恍惚间,淡淡的独属于她身上的清新香气萦绕周身时,我竟有被温暖包裹着的错觉。
“王小南,你发什么呆?还不走吗?”王小南三个字出现在她口中的时候,这一回她的温柔清澈的语调在我听来,恍若天籁。
“李……李副……局长,你怎么会在这?”一个称呼,被我打结的舌头绕得支离破碎,我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僻静的小巷里,四周破旧不堪的民居和她光鲜亮丽的妆容,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路过。刚好看到一只又是大怒又是大哭的小花猫。左右无事,我就和这猫儿去串串门,不知可好?”我歪过头,恰好看到了她戏谑地眨了下眼皮,眼睛里尽是促狭的笑意。
“谁是猫儿,我才不是花猫呢!”不知为何,看着她和平日里遇见时完全不同的笑颜,我的心跳蓦然地快了不少,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王小南,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走路喜欢踩人脚后跟的兴致啊。”在我不知第几次差点踩掉她脚上的高跟皮鞋时,她停下了先我一步走在前头的步伐,低头状似思考了会儿,又说,“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我大惊,收住了差点撞到她身上的惯性脚步,解释道,“我没有,才不是,是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走着急了就踩着了。”忍不住又在心下嘀咕,我才没她那么小心眼,不就“老处女”那么一说,愣是把我记恨上了。其实在我看来,“老处女”真没什么不好的,说明咱多纯洁啊!
“是吗?”她怀疑地瞪了我一眼。
我压住心虚睁着大眼接收着她的瞪视。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回。”她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和我并排走着,脚步明显地配合着我的节奏。
一路静默,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瞧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说实在的,真的很迷人。连同为女人还自诩长得还算入人眼的我多看了几眼都会觉得呼吸不畅,脚步不稳。
她跟着我进了屋子的前厅,看到婆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倚在房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我很不争气地鼻头发起了酸。她倒是自来熟,放下手中的东西很是亲热地上前伸手包裹上婆婆枯瘦的双手,牵着她坐到一旁显得颇为凌乱的床铺上话起了家常。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耐心,细致,偶尔恰到好处的迎合逗得婆婆像个孩童般笑开了颜。
动手拾掇着屋外房里,听着房内不时传来的婆婆难得响亮的笑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她的轻笑,我压抑着的沉闷情绪也在逐渐地消弭于无形。
“小南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心眼实在,还有小云,这么多年,可多亏了她俩的照顾。老太婆我心里感激着呢,真想当她俩是亲孙女啊,可惜我没这福气哦。”婆婆的话让李琳接下来的目光都跟着我晃来荡去,搞得我连活都干不利索了。
“婆婆,您就当我俩是亲孙女呗。”婆婆有些耳背,我摸了摸因婆婆在李琳面前的夸赞之词而微微发热的耳根,加大嗓门笑着说。
婆婆是大学时我和发小加入志愿者协会时就结对帮扶的对象之一,算了算认识的时间,也有近九年了。读书时,和发小跑婆婆这里倒是跑得挺勤快的。工作了,发小也走得远了,倒是来得少了,只是逢上节假休息日,会过来帮忙收拾收拾房子,做餐好吃的,偶尔也带着奶奶过来叨嗑叨嗑。
“你这闺女长得可真是比花儿还好看,我老太婆眼花心不花,你这心性我看着也好,是值得小南深交的朋友。那孩子心眼实是实,就是太实了,除了小云我就没看她交到其他什么朋友。小云这一走,她倒是落了单,她嘴里不说,心里还是盼着有个人陪的。以前老劝她找个踏实的嫁了,她就没看上个人,还嫌我啰嗦不让我提。我看这以后啊,有你这朋友倒是好的,也帮着说说,大了还是嫁了才是正事,可别落得我这幅光景,一辈子这日子过得不像日子的。”
婆婆的话让我有些汗颜,我和李琳梁子都结下了,哪有她说的那亲密无间的铁杆关系。只是看李琳只是笑笑不反驳,我也就乖乖地噤了声。至于嫁人这回事,我真想冲过去和婆婆咬咬耳朵,告诉婆婆,其实最该嫁人的是她眼前“比花儿还好看”的闺女,怎么轮也轮不到她来说我呢。
眼看着婆婆餐桌上的饭菜尽是些放了好几天的冷食,几个馒头也是又冷又硬,我看得眼眶发涩,跑出门给婆婆带了份热饭。
回来时,那原本挨坐在床铺上的两人竟然同时失了踪。
我找了又找,才在独立开辟在后院的洗浴室里找到了拿着李琳外套的婆婆,而李琳竟然光着膀子爬在三张椅子叠加的高处上头试图扭下石板上坏掉的浴室灯。
“李。。。李琳。”在婆婆面前,我还是识相地帮着李琳隐去了她的真实身份,我也私心地希望在这里的李琳只是李琳,充满爱心,玲珑剔透,无关乎她的职务,“危险,你快下来,我来弄。”我看得心惊胆战,赶忙扶着摇摇欲坠的椅子想要她下来。
“把灯泡给我。”她不看我,只是口气强硬地命令到,隐约的,我似乎感觉到她语气中有着丝丝颤意。
我赶忙把灯泡递了上去,她接起又迅速抬头,从她眼睛扫过地面时那一闪而过的惶恐,我猜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可能有恐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