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接过衣服,触手缎面柔滑,是一件湖绿色的撒花烟罗衫,她秀眉一挑,双眸空洞,苦涩道:
“我已决绝赴死,连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也不行么?”
东方宪伸出手指摇了摇,叹息道:“你想戚无邪悲痛欲绝,生不如死,那不如就照着我的话做,不然你就算死了,也没有一丝价值”
夷则皱了皱眉,看向东方宪不解道:“是不是应该拿太后的凤袍?”
东方宪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你方才不是听见了么,女子便是如此,如果有机会,在临死之前,她们总爱穿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或是颜色,你觉得小狐狸会穿着太后的衣服承担死亡的风险么?你信,戚无邪也未必信”
两人说话间,小紫便已换了那身湖绿色的撒花烟罗衫出来。
她径自躺在了睡榻上,缓缓闭上了眼,轻声道:“我听你们的,只要能报仇,我做什么都行”
东方宪和夷则相视一眼,皆是无奈一叹。
随后,夷则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人皮面具,他将它沾水,然后躬身,细致得贴在了紫予斐的脸上,鼻眼摩挲,一点一点塑出五官,柔化边角。
到了最后,夷则不着痕迹的挪开了手,他垂下眸子,点了点头道:“好了”
紫予斐睁开眼睛,她从榻上扎身而起,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诧异过后喉头溢出几分诡异的笑声。
好,好样的,她紫予斐永远是姜檀心的替身,从前以血敬献时是,如今人皮面具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她和习冰丢了唯一可以自由的机会,也是因为她,习冰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姐姐没有换得她的自由,那她还留着这条命作什么?除了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高傲姿态的云端滚下来,尝尝人间最过锥心之痛,她不晓得自己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爱别离 怨憎会 求不得 放不下,无论是哪种,只要他心伤,只有他苦痛,那么她的决绝赴死便被赋予了值得二字,她欣然往之。
决绝端持着赴死的步子,“姜檀心”走出了锦绣囹圄。
情花孽海,毒花妖冶。
在这里,她仿佛能听见情花窃窃私语之声,嬉笑轻蔑之音,再细细听去,还有当日姐姐骨髓悲戚的惨叫声,它们沉在情花池底,与魂灵纠缠在一起,永世得不到解脱。
深深出了一口气,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两个人正跟在她的身后,目送她入池赴死。
她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要淌过这情花池,攀躺上池中央的白玉石矶,她便算赢了。
可那很疼,非常疼,她知道贺葛可人只走到了一半,就永远沉在了池地;她也知道自己会七窍流血,心痛如噬。
可她并不惧,无爱无欲,连生死也毫无留恋,情花嗅不到她的情愫之血,她会像一个赤心麻木的鬼魂,飘过这情花孽海!
决绝迈入池中,任由黏稠的鲜血盖过胸口,她逆水前行,不过一步之遥,心悸之痛已攀上胸口,闷声一哼,抬手紧紧攥着衣襟,她咬着牙,眼里只有几丈外的白玉矶!
鼻下最先流出了鲜血,呼吸变得沉痛,将血吸进鼻腔,她咳嗽难忍,呛出了喉头充溢的鲜血,渐渐连眼睛也变得迷糊,白玉矶泛起了花白的毛边,白色在血红底色中泛滥成灾。
她的手脚并不由自己,只是麻木剩着一股意识支撑着……
终是一次,她不再躲在习冰的背后,以卑微的姿态求取怜悯,乞求施舍的自由,她即将解脱,在这九重地渊,她的魂魄不会很快黑白无常锁走,她还来得及欣赏,欣赏这戚无邪悲恸的神色,凄惨的下场!
除了血色一片,她已然看不清东西,手指触上一块巨石,她兴奋的攀身而上,用尽最后一份力气滚上了白玉矶,仰面躺着,胸膛微弱的起伏,喉头是干涩的喑哑声,她抬起手指,僵持在半空——
空中迷雾飘散,她看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自由为何物?终是被满腔仇怨覆盖,再没有重见天日之时。
缓缓闭上了眼,她的手无力垂下,重重砸在了石矶上,没了一点气息……
见人已死,夷则低叹一声,他扭过身,情绪不辨,只扔下一句话,便拔腿就走:“接下来是你的事,我只能做到这,他还是我的主上,剩下的,恕我不能奉陪”
东方宪正感概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被情花吞噬,腹诽着这池子、这花、跟戚无邪那人一样邪门的很,突然听见夷则这么一说,心里倒也明白,看着他一步步离开,朝他背影喊了一声:“夷则!”
夷则停下了脚步,并未回过身。
东方宪勾起一抹淡笑,真诚道:“你做的,我替小狐狸谢你了”
摇了摇头,心中苦涩,夷则偏首言:“她不会心存感激,我倒宁愿她恨我,你不必谢我,我并不是在帮你,如果当时,她曾有一眼将我放在心底,那我夷则也绝不是怂包软蛋。”
话毕,决绝离开,身影如魅,束在脑后的发丝逆风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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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山
拓跋烈是大殷开国皇帝,他之前虽追了祖上三代为帝,但终究不是坐拥过江山的九五之尊,入殓在鲜卑旧都,未曾迁陵。
拓跋烈虽取缔了汉人的政权,但并没有毁了大周延绵五百年的政治制度和礼法刑典,殷承汉制,基本不加删斫沿用了下来,这包括大周有名的皇室入葬制度——帝王生前不建皇陵的祖训。
所以直到新帝登基,大行皇帝的梓宫还停灵在京郊帝君山下的临时的享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