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松道:“怎么放?”胡志孝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如鸿毛。咱们参了庆王一本看似替徽王讨回了个公道其实只是便宜了其他几位王爷。现今局势咱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盖过去。”严松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徽王之死绝不能追究了?”
胡志孝道:“没错非但不能追究咱们还得力保庆王。这才是上上之策。”屋里没了声息只听得一声叹息严松缓缓地道:“王爷、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是载允的师父肩上担着孤儿寡母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嗓音提起厉声道:“你俩便想瞒天过海纵放庆王这元凶大恶!我这儿请教一句若是王妃娘娘责问起来却要严某如何交代?”
这话义正词严直把卢云听得目瞠舌僵:“好个严松!十年不见居然洗心革面了!”
这严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图岂料十年过后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在理。胡志孝却也恼了:“严师傅王妃是妇道人家看不懂事情的利害岂难道你也不懂?临徽德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庆王一倒‘临徽德庆’便得一起倒!到时唐王、丰王动百官上疏说徽王爷治军无力、自乱阵脚以致京师被围那咱们还顶得住吗?那时载允陪着徽王爷一起入了土王妃娘娘便开心了?”
这话一说严松便哑口无言了德王爷也劝道:“严师傅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再说老四平日与二哥最好若非情势所迫哪会害死二哥?真要说元凶巨恶自是秦仲海那厮王妃那儿劳驾您去说说二哥人都死了咱们还不为载允打算吗?”
众口铄金都要严松放过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可怜徽王这般地位居然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云听得大摇其偶严松想来也甚苦恼听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说?”
听得“师叔”二字卢云心下大惊万没料到屋里还藏着第四个人?正骇然间屋中木椅嘎嘎地一声真让人推了开来听得幽幽叹息声响起:“离开京城几十年了……”话声稍听轻轻又道:“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这嗓音带着七分感伤、却又藏了三分讥讽屋里众人都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接口。过得良久听得德王低声道:“白老爷子您要觉得此事不妥那便请说……您便要咱们上奏朝廷、弹劾庆王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胡志孝也改口道:“这个自然。徽王是您老人家的亲女婿您老人家做主咱们都听您的吩咐便是了。”
听那“白老爷子”是严松的师叔还是王妃的父亲卢云自感诧异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听那老人叹道:“弹不弹劾庆王老夫都无所谓。人各有命朱祁人都死了还能如何?唉……当年嫁女入王府便该料到今日之事……”说话间嗓音渐渐靠近窗边卢云也大感紧张又听那老人道:“严松。”屋里响起嗓音:“师侄在此。”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报仇还是想让儿子当皇帝?”众人一静了下来无人敢置一词。过得半晌方听严松道:“回师叔的话。王妃娘娘一生心愿便是让世子入继大统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千古名君。”
“流芳万古啊……”那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乖女儿真是为国为民哪。”德王爷没听出讥讽之意反而大声附和:“没错!王妃有此心万民有福了!想这世道纷乱苦了多少百姓?咱们再不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谁来担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等日后载允登了基娘娘成了太后到时百姓丰衣足食白老爷子也成了当今国丈富贵已极……”
正说得高兴间猛听严松暴怒道:“王爷收回此言!我师叔何等人物岂是贪图富贵之人?”德王爷忙道:“是、是……本王说错了……”严松大声道:“两位大人务必记得!我师叔此番下山只为外孙助拳而来他若贪图这些虚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剑下山凭他的绝世武功便宁不凡也收拾了哪还要靠孙儿打天下?”
听得此言德王哑口卢云也不“咦”了一声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谁?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听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开猛听碰地一声面前厢房大门破开纵出了一个人影身上光芒变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这身法之怪已非人间之物。卢云心下大骇自知行踪已露索性也不逃了只管闭住呼吸定住了脚步贴墙站好。
光影消褪来人昂然直立现出了本貌。只见他白眉长垂双手拢袖腰悬一柄腐朽木剑不知有几百岁了。一时间目光深沉只朝廊庑角落四望察看却没觉卢云贴在墙边与他相距不过数尺。
这便是“藏气”的功夫卢云练有“正十七”曾被灵智方丈诩为“仁剑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带了几分华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压抑呼吸藏住了武功异象身子便如路边石头、毫不起眼与宁不凡的“藏气”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压抑气息间屋里已奔出了几个人当前一名带剑道士正是严松本人。另两个一位身穿大红官袍是“大理寺卿”胡志孝另一人金盔铁甲腰悬王剑正是“勤王军骠骑营”的统帅德王爷。
先前众人在屋里说着话岂料变故陡生德王诚惶诚恐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老人家忙道:“老爷子生气了?”白眉老人举起左手制止说话德王爷不明究理还待再次赔罪严松已竖指唇边低声嘱咐:“大家噤声方才门外有人窥探。”
德王爷惊道:“有人窥探?是……是丰王的人?还是唐王的狗?”严松细声道:“都不是。若是寻常武师岂能瞒得住我严松?”德王慌道:“这么厉害?我……我去找护卫过来……”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不用了。”德王喃喃地道:“为何不用?”胡志孝低声咳嗽:“王爷这刺客既能躲过严掌门的耳目你那些兵将如何能是对手?”
一法通、万法通胡志孝脑袋清楚什么事理都瞧得明白严松也不多说了提起长剑便道:“胡大人、德王爷我送您俩离开。”
卢云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众人说话之时悄悄向旁退开猛听风声大响那柄木剑突然横向扫来势道浑厚雄烈所蕴气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拦腰撞来。卢云大吃一惊忙使劲向上一扑飞身离开廊庑双手紧抓树枝旋即潜运内力制住了树枝晃摇。
德王吓得摔跌在地颤声道:“又……又怎么了?”院子里再次寂静无声。只见卢云高挂枝头那白眉老人立于廊下情势可说凶险非常。那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只在察看卢云适才躲藏之处严松低声道:“师叔您……您又瞧见那刺客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心神微分卢云知道机不可失急急松开了手便从树梢落入了草丛中。“嗤”地一声响传过声音虽微却又让那老人“咦”了一声左右张望。
卢云满头冷汗心道:“侥幸。”他躲在草丛里凝神来看先前所立之处只见地板让那白眉老人劈了一剑竟现出了一条两尺来长的痕迹仿佛尖针所画笔直端正入地深达寸许。
看这老人单凭一柄朽木破剑却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卢云凭着十年苦修的内力自忖也能办到只是自己的剑芒过于霸道出手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石若要刻出这尖针般的细活怕还力有未逮。
眼前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拧狂风暴雨于寸许之间这份功力之纯已至化境。卢云心下了然自己若要与这人过招绝不能空着双手他必须仗剑。
此时“云梦泽”不在身上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兵器卢云只能躲在草丛里如小狗般趴着满面狼狈。胡志孝见情势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爷低声道:“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您去见鲁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谈妥。另也得通知庆王一声别让他内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爷低声道:“寺卿放心老四这般硬种便不会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闯了大祸定是去宜花院里猫着抹不丢地浇个烂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老爷子、严掌门下官告辞了。”把手一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德王爷毕竟是武人只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那白眉老人甚是机警虽没找到卢云却仍手提木剑四下察看严松低声道:“师叔方才真有刺客么?”那老人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严松愕然道:“不晓得?”那老人道:“我觉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终感应不到他的内力。”严松呆了半晌随即失笑:“师叔多心了。四下若是有刺客咱们便感应得到他的杀气凭您的修为难道世上还有人瞒得住您?”
那老人摇头道:“那也难说。方才那个正统军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无剑’。”
严松忙道:“那位伍爵爷是正统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老人叹道:“隐居了大半辈子不问世事满拟天下已无抗手没想世间武学也是一日千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严松道:“师叔这话就不是了您说后生可畏岂不知后生们畏您惧您远胜于您怕他们?快回房里歇着吧一会儿咱们还要给徽王爷念经……”
那老人道:“王妃呢?”严松道:“哭了半天已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没出息。”
严松低声道:“师叔怎么说这话呢?小师妹死了丈夫怎能不伤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伤什么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见一个、爱一个早让她守了活寡她那时怎不伤心?现下才掉泪敢情我生她时少生了脑子吧是吧?”严松左右张望细声道:“师叔您说话小声些这话要让皇上听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么地?永乐大帝我都见过了还怕朱炎这臭小子?严松师叔这儿有个好差使给你反正我女儿守寡了你以后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为止。”
严松跪了下来颤声道:“师叔师妹可贵为王妃啊!这大逆不道的事却要侄儿……”正抖间面颊上啪地一声居然挨了师叔一记耳光听那老人暴怒道:“没出息的东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爱慕一世的小师妹?当年你不敢和朱祁争现下朱祁死了你还不敢争么?活该出家当道士让你严家绝子绝孙!”
严松挨了打却只抚这面颊不敢吭气。那老人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严松慢慢爬起身来只见这峨嵋掌门面容凄苦轻轻地道:“师叔还笑话我呢?您当年若能勘破这个情关又何必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那老人瞪了严松一眼:“凭你也配跟我比?”严松低声道:“侄儿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孙呢?”严松忙道:“载允在北院守灵。师叔不是我夸您这外孙这孩子还真是有太祖之风父亲虽死至今仍未落过一滴眼泪。”